邵晚臣環視一圈,看見了地上躺着的十三個男子,對他道:“都是你殺的?”
“是。他們做的買賣夠讓他們死三百回的了,所以末将自作主張将他們解決了,邵将軍……這算是違反軍令嗎?”李景回答的時候語氣堅定,提問時也如此。
邵晚臣卻是問道:“你知道其中内情?”
“知道,這夥人一直盤踞在宜縣的後面,抓的人用馬車裝着從另一條路駛離,末将見過幾次,隻是苦于軍令一直未能動手救人。”他仍舊低着頭回答。
軍令,他指的是背嵬軍不能随意傷害百姓這條軍令,在他們眼裡,沒有官職的都算百姓。
“這些人确實該死,你也不必這麼古闆,下次直接動手就是了。”邵晚臣将他扶起來,讓他不用保持行禮姿勢,李景正視着邵晚臣輕聲說是。
一向把軍令看得比山高比海深的邵晚臣,也是背嵬軍中最不容情面的人,這次竟然對他說他做的沒錯。
要知道,曾經有人行軍途中剿匪,被他下令打了三十軍棍,若不是全營人替他求情,他怕是會直接要了那人的命去,現在邵晚臣看起來似乎沒那麼一闆一眼了,行事作風也有了人情味。
最起碼他是沒見過,邵晚臣對哪個女子同時露出擔心、慌張融為一體的表情。
換做以前,李景一定會是年輕一輩将領裡第一個領軍棍的人。
從他被邵晚臣的軍令安排到這裡守着那個木塔開始算起,如今已過了近三個月,沒想到再次見他,他竟變化如此大。
“她的事,别說出去。”
李景很明白他指的是誰,當即答應了下來,道:“末将保證,那位姑娘的事絕不會從三營傳出去。”
“這裡不需要你了,走吧。”
“是。”李景說完從邵晚臣身旁繞過,不願多做停留,揮手收了隊,臨走之前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裴素素。
這眼光……貌似有點不對勁啊。
裴素素目送着“三營”的人離開,他們又深入到竹林裡,不知怎麼藏匿了身影,一瞬間便看不見了。
她因此想明白很多事,如果有人從這竹林路過,他們應當能很快做出反應,繞着那個人隐藏,不被發現。如果來的人過于多,以至于發現了他們的蹤迹,可能就永遠也走不出這竹林了。
三營……仿佛給了裴素素當頭一棒,開口道:“你是用了我給崔嶷提的意見?”
邵晚臣那不以為意到微微心虛的眼神落在她面上,遲遲點下頭:“是啊,這麼好的意見,沒人用豈不是可惜了?”
說着,邵晚臣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短刀和刀鞘,眼睛停在上面了幾秒,拿在手裡轉過身,“崔嶷連這個也給你了?”
他的眼睛裡有着黑蓮花般的陰狠和腹黑,見裴素素點下頭,準備從他手裡接過兩個物件,他卻怎麼也不肯松手。
“什麼時候給你的?用了多久?”他在意的是這個問題。
裴素素語塞:“……”搞不懂,不就是一把刀嗎?用來防身的東西,隻多不少最好啊。
她費力将兩個東西奪過來,完整地合在一起,擡眼道:“沒有這個,我可不敢保證你現在看見的是完整的我。”
邵晚臣眼神有些松動:“是我來晚了……”
“沒有,還好我記得你說過的話,抱着僥幸心理來了這一條路,不然……可真不好說了。”裴素素将短刀放回袖中,側身看着後方的馬車。
“她們怎麼辦?”
邵晚臣原本是沒注意到車裡的,他隻顧着找她了,直到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六個面容憔悴的女子被他生生地盯着。
似乎是比仇視輕一些的眼神,讓那些女子不敢直視他,裴素素覺着這人在看任何一個人的時候都不太懷着好意。
“她們我會好好安置的。”
話落,許遠受到眼神邀請下了馬,小跑着來到裴素素後面,與她兩眼相看着。
“好久不見了,裴仵作。”許遠兩眼看着她,從她這猶如白天變黑夜的容貌上總結出了一句話,他道:“變黑了。”
裴素素撇嘴:“一點也不好笑,縣丞你又胖了,再胖下去,那戰馬恐怕會被你壓死。”
許遠放聲大笑,眼中掠過些許持重換來的輕松感,能和他這樣沒有顧忌地開玩笑的人隻有裴素素。
她許久沒有聽過有人叫她“裴仵作”了,也許久沒見這個被她丢下的許遠了,有些懷念。許遠也一樣,她走掉的這幾個月裡,他獨自在縣廨都快寂靜得開花了。
還好邵晚臣無事不登三寶殿,讓他配合着找她,要不是這一出,他簡直都無法想象,曾經謹慎多思的年少将軍,竟然有一天會火燒眉毛無從下手。
邵晚臣的眼線遍布嶽州,想要找一個失蹤的人很容易,說誇張點,如果人是上午找的,下午一定會有消息。
要怪就怪他在這種事情上沒有任何經驗,生怕他的老線人們派不上用場,火急火燎地來找他尋求幫助。
還好許遠能插上那麼一點手,不然恐怕他再也不會來找他了。
兩個熟人再次相見會是種什麼感覺呢?就是舊仇随着時間淡去,彼此之間不言而喻的和好。
“安置在哪裡?你們剛才是從……那裡來的?”裴素素将眉心擰做了一團。
“哦,還能安置在哪裡啊?肯定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呗!”許遠笑着回答道。
裴素素算是被李景吓壞了,見邵晚臣點頭,心裡才放下提防,邵晚臣道:“找你的時候,摸到了那裡,順便為民除害,将那兒存留的人一舉殲滅,還因此牽連出了不少往事。”
許遠被他這句簡單總結的話差點吓死,什麼叫一舉殲滅?他怎麼不提那些人死之前的樣子?是怕讓裴素素覺着他心狠手辣嗎?
裴素素沒從許遠極力克制的表情上發現什麼,問道: “什麼往事?”
目光彙集到他身上,許遠趕緊道: “裴仵作莫非忘了,之前在縣廨裡看的卷宗……”
“失蹤人口的案子?”裴素素大腦的開關被按動,想起了那被火燒的縣廨案卷室,也想起了從陳随家裡看到的謄抄案卷。
這其中就包括一大部分上報的失蹤事件,随着時間推移,時至今日,如果加上她們這批逃出來的,恐怕已有上千人被當成物件買賣給了收購者。
“考不考慮回縣廨把這個案子解決了?”許遠挑眉問道。
“不考慮,”邵晚臣擺擺手,“她現在在我的軍營裡,沒有功夫去查這個……”
“那我可以負責抓人嗎?”裴素素插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邵晚臣。
“……也行,你想抓就抓,我給你派些人手,光靠縣廨的,恐怕還不夠送的,不過你要小心些。”邵晚臣嘲笑時還不忘提醒她。
“回去我好好練練長槍,到時候我拿上,加上背嵬軍的人,總不會輸。”
話落,她見邵晚臣眼睛裡閃過幾分竊喜,卻因此勾起她心底的疑問, “我記得懷甯是縣丞的字?”她明知故問。
許遠點頭,心說她怎麼忽然問開自己的字了,他先前不是同她說過的嗎?
“那你的字是什麼?”裴素素将問題抛到邵晚臣身上,求知欲達到極點,倒讓他有點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