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糾結了片刻,平淡道: “不是。”
“兩年前,我與雲七交手,我落敗傷了手,弓也斷了,這把紅弓是我後來再做的,就這樣,沒什麼好講的。”
“你為什麼和雲七交手?”這次換王意安問了,關山月溫和的眼神看向她,裴素素則在看他的表情,非常耐人尋味。
關山月沒理由拒絕回答王意安,像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問題般求助的眼神,他道:“因為我一箭殺了他的妻子,他記恨我。”
妻子?!
不僅王意安震驚,連同看熱鬧的裴素素也震驚了,這天獨一無二的驚天大瓜,竟然是從絕殺閣的人嘴裡說出來的。
要知道,人們所知道的絕殺閣,每個人的身份背景都不被透露,畢竟殺手的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是否能做成事,而被人熟知過去,對于殺手來說,并不是好事。
可是而今,這個大瓜從當事人嘴裡說出來,對面坐着的是另一個當事人,也算是受害者,她從沒想過,再次提及到雲七會是以這種形式。
據關山月解釋,十年前,絕殺閣還隻是雛形時,雲七的妻子白栎(yuè)醫治綏王妃被毀的容貌失敗,後反被綏王妃下了追殺令,誰能殺了白栎,誰就能得賞金五十兩。
這筆天文般的錢對于當時剛嶄露頭角但窮困潦倒的關山月來說實在太重要了,所以他接了令,負責刺殺白栎。
得知消息的雲七連夜帶白栎逃跑,想着躲起來,以綏王張揚跋扈的性格,很快就會被先帝以權壓制,可他們沒跑多遠,就遇到了千裡追擊的關山月。
年少有成的關山月很想就此成名,恨不得讓天下人知道有他這号人物,所以他在刺殺時毫無保留。
一箭射出,隻會醫術沒有自保能力的白栎死在箭下,雲七是看着自己妻子的體溫漸漸冷掉的,也是看着關山月從他眼前逃走,他緊緊地抱住冰冷的身體,滿臉淚水,低語地叫着白栎。
逃離前的關山月立在被踩彎的竹子上,聽見雲七的哭聲,參雜着滴滴雨聲仍舊清楚,他的失措與狼狽也被他全部看見,内心泛起波瀾,再次拉弓,将箭對準雲七。
不留後患是殺手的原則,關山月同樣沒猶豫,拉弓射出,箭迅速飛過雨簾,可卻被雲七提前察覺到了,他拖着白栎向後移了兩步,又用劍将這一箭給擋了下來。
随後,雲七放下白栎的屍體,借着周圍竹子的力沖上去,劍光之下,關山月向後躲閃,從竹子上落下,待快速站穩之後,雲七已經到他面前了。
近距離攻擊對于射手來說本就是難事,何況雲七屬性打野,幾個殺招下,關山月敗勢顯著。
一心想趕緊逃脫的關山月已滿身劍口,氣息錯亂,終于在最後一招下敗下陣來,讓雲七一劍劈斷了他的弓,傷了他的手,他倒退幾步,完全沒有力氣與他打了。
雲七再次揮劍砍向他的頭,關山月側身躲過,雲七右手使力,劃傷了他的後背,關山月踉跄了一步,回頭之時,劍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素素想,那時嘴角流血、白皙臉上的紅傷,滿是憔悴與落敗感的關山月一定很有看點,就是對于已經滿心仇恨的雲七來說,這面貌看起來很惡心,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了。
殺了他有什麼意義呢?白栎已經死了,又為什麼要讓他這麼痛快地死,他要讓他活着,痛苦地活着。
随身帶毒藥是雲七的習慣,以便在自己被仇人抓住時自我了斷,白栎曾說過,如果他死了,她拼盡全力也會為他報仇,可是現在,這句話用在了雲七身上。
雲七掰開關山月的嘴,強行把毒藥塞入了進去。
劇毒之下,關山月渾身難受,猶如有無數個針在紮他,尤其是心口的疼更甚,初次接受這毒的人都是這樣,不管對方的武力有多強,都會被制約。
關山月癱倒在地,捂着心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雲七從上而下地俯視着他,用血淋淋的劍擡起他的下巴,蹲下身來,端倪着他被雨打濕的容貌。
真想一劍穿過他的脖子,讓他命喪于此。
忽的,雄厚的内力沖入雲七的胸膛,雲七被擊飛了三步之遠,匆忙立起來身子後,看見關山月扶着後面的竹子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
聚集全身内力給他一掌,是關山月生命被威脅時唯一能做出的選擇,盡管這不能殺了對方,但最起碼能旁對方在半個時辰内不能運氣,否則五髒六腑具廢。
雲七手抓着劍,隻要他拼了命把這一劍刺過去,關山月絕對會成為他的劍下亡魂,隻是這樣強勁的對手是他從未見過的,他想着絕殺閣創立之初,白栎身死,就剩他一人,恐怕難以支撐。
關山月既然殺了白栎,可一定會因此得到綏王妃的賞金,有了這筆錢,絕殺閣的一切相應事宜都有着落了。
白栎已經死了,她最後的願望是絕殺閣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他得完成這個遺願。
裴素素心想,白栎有什麼願望她不知道,但雲七的心思可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妻子死了,沒報仇就算了,竟然還要用仇人殺妻的獲得的錢來完成自己的事業,他可真有臉。
說出去恐怕這愛妻的人設是立不住的,所以他幹脆不說,于是絕殺閣利用五十兩黃金收買殺手的往事,傳到别人嘴裡,就是雲七努力前半生,從無敗績,因此積攢了錢财,才有今日的絕殺閣。
人們不願意去猜一個殺手的身世,所以這件事也就成了雲七和關山月之間的秘密,想要成名的關山月,在絕殺閣成立之後,以“天下第一箭”為招牌。
雲七可真行,讓關山月這麼宣傳自己,還絲毫不會因為看到他而想起曾經被殺的妻子。
可當裴素素聽到,白栎是因為綏王妃放出的三十兩黃金才同意出手替她診治時,她對雲七的暗諷程度已經達到了最高。
綏王妃的臉是燒傷,已經留了疤,想用藥完全恢複如初是不可能的,那時遠近聞名的妙手醫仙白栎被請入府,本來沒醫好,綏王妃也不會計較。
可白栎不知怎的,竟在醫治時出了事故,不僅加長了疤的長度,更是差點将綏王妃的眼睛劃傷。
出了醫療事故,綏王妃還在昏迷之中,雲七便帶着白栎逃離,王府的人聽從王妃命令對這對夫婦看管不嚴,就讓他們順利逃走了。
後來再派人尋找時已經不見了蹤影,綏王妃這才下追殺令。
也就是說,白栎為了三十兩黃金入府,後醫治失敗,雲七帶她逃離,那麼在她醫治的時候,雲七在幹什麼?總不會傻等着吧?
裴素素細思極恐,如果名聲已經打出去的醫生,很難在手術上出錯,何況這是無法挽回的燒傷,她是怎麼做到不僅擴大了疤痕,還差點傷了患者的眼睛的?
聽關山月說,白栎與王意安的相貌很是相似,尤其是在她身穿白衣的時候,從側面看,簡直就是别無二緻的容貌。
話說到這裡,懷疑的人隻有裴素素,而王意安隻有滿心的怒火,她信了那個人那麼久,原來他隻當她是替身,還是不太重要的替身。
那顯而易見的怒火,充分表明了雲七在她心裡的位置,裴素素一眼就能看出來,現在知道了這些,恐怕很難再保持冷靜。
“姐姐,我先走了。”王意安黑着臉,不等裴素素回答,便從門踏出。
關山月緊跟着站起來,替她拿上了落下的紅傘,追上了她。
客棧内隻有裴素素一個人了,宜縣距離邵晚臣的軍營有十五公裡,裴素素想着明早再動身,先在客棧裡住一晚,遂給了錢,上樓睡下了。
夜裡客棧傳來了踹門聲,裴素素聽見有人闖了進來,動靜不小,更是有人一腳踢開了她的房門,将她從被窩裡拽出來扛在肩膀上,扛出了客棧。
濃烈的迷香足以讓一個成年男性昏迷足足一天,盡管裴素素對藥物有抵抗能力,可她才放過血,無法立即采取措施,隻能由着已經進入她鼻腔裡的迷煙深入肺腑。
來的人把她帶走了,不是立刻殺了她,也許并非是要她命。
颠簸的馬車行進了很久,裴素素有蘇醒意思的時候已經停下來了,她睜開眼時,一縷強光刺入眼睛,令她下意識閉上眼,換個方向再看。
再看時,一幕令人震驚的景象出現在眼中,這是一間完全封閉的屋子,窗子也被封死了,門外的兩個影子被斜光所映射,不僅如此,屋内加上她,一共有二十個女子。
她們全被捆着雙手,尚未蘇醒,互相挨着互相,留給她的空間不多,甚至一發出聲響,就能被門外守着的人聽見。
這都是做什麼啊?
裴素素心慌了,既然不是來殺她的,可為什麼抓這麼多女子?她也沒聽說古代有這麼多危險啊!
不對啊,她現在是女扮男裝,怎麼也不該把她和他們放在一起啊……
“有人醒了嗎?”
“沒有,剛才進去看了一眼,都還睡着。”
“那就好,再等一個時辰也該醒了,把她們帶到前面來。”
聽人應聲說“是”,裴素素趁他們說話的時候往前挪動了幾步,到了破開洞的窗戶紙前。
窗戶外面,是幾個拿着刀的男子在四處巡視,房頂也站着人,這麼一眼看下來,整個兩百多平方米的地方,有的人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