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素并沒有因她的一句話松口氣,将瓶子輕輕放在她面前,“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毒複發了,你要喝下它,盡快找到安全的地方,想辦法聯系我,我去救你。”
并沒有任何人說過“我去救你”這樣的話,像是幻聽,像是做夢,不僅聽到了,她還看到了這個人的面貌。
從小她對任何人都不抱有期待,進入絕殺閣之前性格很懦弱,畢竟她的父親是賭鬼,母親是酒瘋子,誰也沒有功夫來管她,她隻能蜷縮在角落,等着他們過了勁,約莫不會對她動手時,才敢露出頭來。
進入絕殺閣之後,就更沒有人值得她依靠了,引她入門的人對她是多于九分的利用與控制,少于半分的真情,她每日活得很艱難,稍有不慎就是死于非命的結局。
現在,曾經脆弱到需要人庇護的裴素素,竟然說要來救她,這不免讓她覺得恍惚。
王意安遲鈍地點下頭,苦澀地笑了一下,将藥放入貼近心髒的衣層裡。
“我……還有一件事。”裴素素不好意思開口,求助的眼神望向她,王意安示意她說,表情早就從恍惚變成淡然了,時間過得太快,裴素素已經比當初強太多了。
隻是礙于王意安無法深入耳目到軍營裡,不然非得知道邵晚臣和崔嶷對她做了什麼。
“那個……就是之前來殺我的一個拿着紅色弓箭的人,他能不能聯系到他?”裴素素眨了眨能完全蠱惑王意安的雙眼。
王意安微微感到震驚,但還是點下了頭,道:“姐姐,你找他要幹什麼?他能做的,我也能啊,沒必要換個人吧?”
裴素素連忙搖頭擺手:“不是……那你能教我射箭嗎?”
王意安沉默半秒,失措地撓了撓頭:“這個……我确實做不來。”
*
絕殺閣排名前三的殺手人盡皆知,無不想遠離他們,以免自己慘遭殺害。
盡管排名冊如今已有變動,但整個絕殺閣箭術最高的非關山月莫屬,此前也是如此,他的箭百步穿楊,每發必中,從無失手。
不過曾經奉命來殺裴素素時,他射了一箭,箭穿過大雨刺入她的左肩,卻沒立即取她性命,讓她得以活命,隻因他偏了一寸,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其一,是阿陰對裴素素感情很深,他沒理由為了姓雲的得罪阿陰,其二,盡管姓雲的控制解藥發放,可他也不敢把他逼急了。
本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自立門戶,可他卻被暗算,讓雲七給下了毒,不得不立身于絕殺閣聽命于他,可他的心從來不與他在一處。
雲七還妄想利用解藥來命令他,去殺一個死了之後會惹一身麻煩的人。阿陰會傻傻地相信他,他可不會,雲七從來都是說話不算數的。
而裴素素作為裴明矚的女兒,本來的用處是牽制裴明矚為監管司做事,他所做的毒藥與機關都是獨一無二的,失去了他,供給絕殺閣的解藥也會就此終止,他可不想就這麼死了。
可他沒想過,有一日會直面裴素素,是以和平的方式,兩兩相望,唯餘尴尬。
收到阿陰傳信,他以為是什麼大事她解決不了,匆匆趕過來,結果來了才發現,這裡還有另一個人在,好像是個男子。
阿陰怎麼會和一個男子在一起談笑?除了他和雲七,她還認識哪個男的?
關山月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若是此刻他手握紅弓,定會将箭對準那人,可惜弓在他背上,取下來的細微動靜一定會讓阿陰戒備,到時候阿陰若是擋在那男子面前,他的箭指着的人将會是她,他不想這樣。
可當兩個人在談笑之間聞聲擡起頭,看向一襲黑衣的他時,他發現是自己看錯了。
這哪裡是男子,分明是裴素素女扮男裝啊,這裴素素,還真是愛作妖。
裴素素心覺有人罵她。
“姐姐他來了,你等等,我去同他說。”王意安嘴角笑意仍在,款款起身走向關山月。
簡單素雅的白衣在她身上微微随風起,猶如彩色花叢中一眼便能辨認出來的白蝴蝶,沒有任何色彩能夠比得上它,吸人目光,引人駐足。
關山月立在門口,見阿陰信步來到自己眼前,把他拽到了一邊,身子微微貼着他道:“哥,你能不能教我姐姐學箭啊?”
“……”這距離很近,近到他聽不清阿陰的小嘴說了什麼,滿眼都是她不同往日的狀态,明朗且嬌媚。
裴素素在後方疑惑,為什麼王意安會叫關山月“哥”,難不成他們的關系很好?
在一大部分人裡,他們認為絕殺閣的人彼此隻有利益關系,不會真心去對待任何一個同門中人,而見過兩位殺手的裴素素覺着傳言是假的,這兩個人明顯有不宣之于口的關系。
“關山月?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阿陰改口,陰着臉。
仿佛是熟睡中被叫起的感覺,關山月遲遲點了點頭,低眼看她:“我……”其實他根本沒聽清阿陰說了什麼,被她這麼一叫心裡馬上亂成了一團,隻顧着答應。
“好了姐姐,他答應了。”王意安立即放開他,進屋子将裴素素拉起來,準備往門外走。
裴素素身體上和心理上擁有少有的統一想法,她盡可能的為王意安的拖拽增加幾分力度,可奈何她們落座的地方本就離門不遠,加上王意安的力氣大,不消十秒,她來到了關山月跟前。
她好想逃卻逃不掉。
裴素素正眼不敢瞧已經冷臉的關山月,這人一看就是不待見她,反而超級待見王意安,并且周遭氛圍表現,裴素素極其多餘。
可惜王意安看不出來,将裴素素一把推得離某人更近了一些,随後對關山月面容和善并拱手行禮道:“那我姐姐就拜托你了。”
關山月的冷漠好似除了在王意安面前消失殆盡,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這幅神情。
裴素素站在他身邊,王意安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往他們這裡意味深長地看着,關山月皺着眉,有些窘迫。
他要做什麼?幹站着嗎?
裴素素看到他的窘迫,站得遠了點,捂着額頭心驚膽戰地開口道:“是教我射箭……”
關山月的臉色此刻隻比黑炭低一個色層,怒視着她,攥着拳頭的手緊了緊,良久才下定決心,事後回想,他不知道怎麼說服自己的,可能是一時犯病了吧。
他低聲問:“教也行,拿東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