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嵬軍主力的駐紮地點位于嶽州偏南,這是裴素素才知道的,自步入軍營兩百米開外,裴素素就感覺到了無限的壓抑感。
似乎左右的林中都有人在看着她,可她卻看不見他們,就連聲音聽着也是模糊的,卻是有深深的感覺。
起初從峽山出來,地勢越來越平坦,走過的大多都是官道,但很少見到路人,本以為是地處偏遠,百姓較少,直到走到彎道處,才看到有幾人把守,僅僅兩人和一個鐵圍欄,卻将把守的氣勢發揮到最大。
原來這條路是封鎖的,怪不得不見人影。
她早在峽山時就看出來了,邵晚臣帶的兵動作利落,行走時發出的聲響很小,隊伍裡沒人交談,氣氛很安靜,似乎連表情都是一樣的,以至于在她和邵晚臣鬥嘴的時候,讓她無比難受,想快點結束話題。
邵晚臣騎着高馬,走在第一個,不見他身旁有什麼親近的人跟他同行,一路上也沒人跟他說話,他的表情一直嚴肅,裴素素雖騎着馬在他的後方,卻也沒上去主動開口。
這種嚴峻的氣氛之下,說話是極明顯的,她還是不要做顯眼包了。
走過第三個彎道,邵晚臣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回過頭去,眼神示意裴素素跟上來。
跟就跟。
裴素素策馬向前兩三步,與他并肩,看着他小聲道:“幹什麼?”
“你聲音這麼小,是怕有誰聽見嗎?”邵晚臣不答反問,嘴角帶笑。
“是啊,我恨不得隻有你能聽見。”裴素素感覺背後全是眼睛,不由得在說話的時候連嘴都張開的很小。
邵晚臣一笑:“你怎麼看我後面的這些人?”
“挺好的。”裴素素坐直身子,邵晚臣眼神的意思是想聽她仔細說說,她無奈補充了一句:“紀律嚴明,很像我聽說過的軍隊。”
“嗯?”他挑眉。
裴素素從容道: “背嵬軍。”
“他們就是背嵬軍,你是從哪裡聽說的?”他依稀記得,曾向崔嶷提起過,不要主動告訴裴素素他的軍營名稱,如果這不是他說的,那她是從哪裡聽說的?
虎嘯營的人大多也知道,可雖然能力不如背嵬軍,但嘴卻嚴實,假設有人說了,他也肯定會比裴素素後一步知道。
這并不是要瞞着她什麼,隻是他不想讓她從别人口中聽到關于他的事,要說也是他自己說。
裴素素後背發涼兩秒,心說沒想到竟然給說中了,怎麼會這麼準!天知道她這幾秒鐘有多掙紮啊!
震驚之餘,她在艱難地想着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做夢做的,”裴素素兩手發涼,心跳加速,抓馬鞭的力氣緊了緊。
“夢裡我知道背嵬軍的名号,他們骁勇善戰,紀律嚴明,所過之處不破壞百姓一草一木,打過的勝仗不計其數,聲名遠揚,軍風為後人稱贊。”她解釋道。
她說話的時候沒看邵晚臣雙眼,眼睛直視前方,仿佛若有光。
邵晚臣看着她的側臉,覺着她此刻的笑容很假,但眼神卻極真切,他就隻是看着,道:“那你覺得,他們會成為和你看到的那樣嗎?”
哪知裴素素立即轉頭看他:“不能!不行!”
邵晚臣心說難道我的人就這麼不中用?她怎麼看起來這麼激動?
“不是我否認他們,是……哎呀,我就跟你實話說吧!”裴素素咬牙,“我夢裡的背嵬軍下場都不好,名聲雖在外,被人稱贊,在史書上也留下了他們宏偉的戰績,可他們的命沒能換來朝廷的認可,主将被冤枉緻死,就連打下的疆土後來也被拱手讓人……”
邵晚臣皺眉:“你說的不就是十年前發生的事嗎?”雖然他父親不是被冤枉而死的,但她明明是按照十年前的背嵬軍說的。
“不是,不一樣,”裴素素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一言不發的兵卒,“至少他們還活着,你也沒有死。”
“我?”邵晚臣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害怕我死嗎?”
“我害怕任何一個人的離開,”裴素素歎了一口氣,“如果我可以的話,我想插手我夢中的事,讓主将好好活着,不過……我的能力應該沒那麼強。”
當然了,她插手也不一定能阻止,畢竟那位皇帝沒有上進心,在内憂外患下,很難做成一些事。
邵晚臣一怔,雖然她口中說的主将不是自己,但他竟有那麼一秒鐘,希望她對自己這樣在意。
“他是怎麼被冤枉緻死的?被奸臣陷害?”他的夢裡也曾看過這些。
“是啊,主将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死在獄中,最可笑的是,連用十二塊金牌召他回來的人默許了這一切,他死後奸臣當道,疆土被占,隻能偏居一隅,皇帝的奢靡進一步導緻了王朝的滅亡,令後人唏噓。”
邵晚臣遲遲點頭,他為軍數載,知道金牌的作用,可從沒見過有哪位皇帝會連用十二塊金牌來讓一個人回來。
“的确跟我不一樣,如果我是他,肯定不會回來的,帶着重兵想做什麼做不成?”
他可不會甘願為人魚肉,上頭那位要削兵的名号打出了這麼久,他一次也沒聽過,如果換他入都城,他肯定會讓那城裡的人後悔見到他。
“我覺得你會,”裴素素看他,“都城有你放不下的人,他也一樣,他隻是沒想到,皇帝會為了求和而聯合奸臣來這些事,他死前,在獄中留下了一首詩,很适合你。”
邵晚臣:“什麼?”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裴素素看着他,“聽說老淮陰侯死在西北,那塊疆土直到現在也戰亂不斷,恐怕已經不屬于椋國了,你想收複嗎?”
這句話算是戳中邵晚臣心口了,他這十年來沒有一日不想收複,沒有一日不想親自帶着背嵬軍回到西北,去将他父親那被黃土掩埋的屍體帶回來,可是直到現在,他都沒找到機會。
是時候未到罷了。
不回答卻已經是回答了,裴素素從别人口中聽到他的曾經,再親眼看到他的為人,是極清楚他想要什麼的。
隻不過,裴素素覺得,他現在特别缺一個堅定不移支持他做某件事的人。
“這固然很難,但不試試怎麼知道?你怕你做不來?”她問。
“不是,我為什麼替他打下江山,這不是便宜了他?我可不樂意。他安穩了那麼多年,西北的黃土掩埋了數萬将士,他們需要一個公道,不能就這麼死了。”
“他這個皇帝坐的太舒服了,舒服的他都忘了自己是怎麼坐上去的。”邵晚臣臉色冷着,眼神是能刀人的。
一談到皇帝趙缑,他整個人都變得陰暗了起來,既然有這樣溢于言表的深仇大恨在,他是怎麼忍着的?
嫡姐的安危是一方面,可他也該在嶽州之外有所動作,讓人知道他不是軟柿子,這樣也得在傷害邵晚音的時候掂量掂量。
更何況邵晚音是被未婚夫強娶的,哪怕夫家為了保留那一點點的尊嚴,也不會讓她出事吧?
裴素素其實迫不及待看他動手成功,然後自己就算有功之臣,他也不像是會卸磨殺驢的人,這樣很多事就能靠權力查清,裴明矚再想躲着也該出來了。
“你什麼時候動手,給個準話,算我一份。”裴素素輕快的語氣打破僵局。
“這可是你說的,我并沒有逼你,”邵晚臣微微笑着,“不許反悔。”
裴素素覺得他其實就是在等這一句話,隻不過他的表情沒提現出來,語氣倒是有些得意。
他在套路她?
邵晚臣臨了問道: “你剛剛所說的夢,除了我還有誰知道?”
“沒有了,我沒向别人提過。就算說了,别人也會覺得我有病,做夢還能做出真情實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