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一看,這小子正抓着兔子式神的腦袋往嘴裡塞。
手下的毛筆一揮,紙上的墨水化作綢緞将阿傩抓回來,櫻色短發的男孩當空飛起,驚喜得哇哇大叫。
兔子式神重重落在地上,甩了甩沾滿口水的腦袋,随後又老實地回到案闆前,繼續切着菜。
“阿傩,安靜點。”我點了下他的腦袋。
咒術師的話語是有言靈效用的,也稱作為咒縛,刻意将咒力化作言靈的引導下,阿傩揮舞着手試圖掙紮,最終抵擋不住睡意昏在他腳邊。
兩隻兔子式神極具眼色地蹦過來,小心翼翼搬離開腳邊,我繼續畫符,瞥了眼,式神正哼哧哼哧挪動着嬰孩往衣櫃裡塞。
養孩子是極為麻煩的事情,我記得這麼大的孩子是要喝母乳的,可他隻有肉湯喂,本以為阿傩會接受。他長得怪模怪樣應該很好養活。
但阿傩吐了一身,我才明白阿傩目前喝不了肉湯。
我不喜歡去京都的,京都裡熟人太多,幾張符紙燒下去七八個死的都是我認識的人。遇到了實在難堪,可阿傩又必須喝母乳。
最終決定還是到京都找加賀敦仄解決問題,就算他不想見孩子,母乳也得給弄些,不然怎麼喂養阿傩?
去之前已經想好,若是加賀敦仄不管,我就命式神将阿傩扔到加賀敦仄授課的咒術師寮外,生父都不在意自己骨肉的話,何必再管阿傩的死活。
召喚出鬼車,臨出門前還很躊躇,用幻術遮擋了本身。
京都還是那個京都,哪怕現下是冬日街上依舊人滿為患,我已經許久沒有踏入這裡,眼中有着懷念,也有些許畏懼。
經過坐落森嚴大氣的咒術寮門時才發現,哪怕不是我長大學習的那處寮院,我的心依舊對這種建築有恐懼陰影,被同伴戳着脊梁骨罵廢物的恥辱回憶浮現。
而我最厭惡之人禅院善彌,手持黑骨折扇,立于人群之巅,半面掩于扇下,眼神冷漠無波。
我确實是廢物,拔除咒靈不成反而被詛咒吞吃大半咒力,挖去一隻眼珠,苟活着試圖回到寮裡讨點封賞。
但是沒有,沒有!
【賤民就是賤民,快看看五十鈴的樣子,還不如死在咒靈手裡來得痛快,至少天皇大人會垂憐他個名号。】
【五十鈴家這次丢盡了顔面啊——】
【禅院卿,為何要救這個廢物?實在是太惡心了——】
【因為不鳴他…】
禅院善彌嘴巴張合,說什麼我聽不見,早在他們咒罵我該死的瞬間,負面的情緒席卷而來,那是彙聚了寮外嘲諷我的每一個人的惡意。
咒術師的言語是帶着咒力的,我被滔天的惡意擊中,口吐鮮血。
他們以為我是急火攻心,氣急了才會這樣。
但是那些灰色黑色,赤紅的,帶着腥氣的咒力奔湧而來,才是使我吐血的真兇。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拖着斷腿,轉身倉皇而逃,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在回響:再留此地,必将死于詛咒!
推推搡搡地穿過人群,試圖平複自己不穩定的心神。
身為咒術師不能被情緒所左右,我謹記。
可當我來到加賀敦仄門前時,卻被仆人告知導師已經搬離了京都。
開什麼玩笑!
他的氏族還在京都裡,他要搬到哪裡去!
我逼問那個仆人,仆人被吓地握緊了掃帚,斷斷續續地講明了一切。
原來早在加賀敦仄抛棄阿傩的那天夜裡他們夫妻便離開了京都,誕下阿傩那種怪物,加賀族家主原本是決定處死阿傩。
奈何加賀敦仄的妻子對這孩子還存有慈心,夫妻二人考慮過後将阿傩扔給了我,可違背家主命令的下場他們也無法承擔,便連夜驅車離開京都。
對于尋常百姓家,若誕下阿傩這等異類,恐怕隻能遺棄,日後它便成了村中茶餘飯後的怪談。
可對于在京都曆史悠久的咒術師世家來說,是恥辱中的恥辱,咒術師信奉神明,八百萬神明立于高天原之上,而他們的信徒卻誕下了異形。
不管是對于咒術師這個身份,還是加賀氏族來說,都是必須抹殺的恥辱。
一瞬間算清了這些大家族們心中的計較,松開那仆人的領口,思索過後趕回家中。
我決意将這個禍根遺棄。
我才不要為了這個小怪物得罪京都的咒術師世家。
然而,就在我踏上鬼車的那一刻,冷泉般的嗓音從遠處傳來。
“五十鈴卿。”
我回頭,鬼車急促的哞了聲。
纖細修長的指尖握着一柄黑骨折扇,狐狸般狹長的眼眸中居然透着幾分仙氣,墨色的長發規束于腦後,素色的和服尾擺落在雪中,木屐踩踏在堆滿積雪的地面上,沙沙作響。
品行如松,澄澈比雪。
是禅院善彌。
京都中有傳聞善彌是天與咒縛,或許是嫉妒他的才華,或許是因為他異于常人精緻的容貌,但沒有人不拜服他。
這才是連貴族公子們都争相巴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