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張茂便不再顧忌。于是裴妍又聽到了許多陰私事。比如,張茂正設法挑撥孫秀與衛将軍張林的關系——這二人皆是趙王的左膀右臂。若此計能成,趙王内部先就亂了起來。
這倒與韓芷的計策不謀而合。隻不過韓芷作為内宅婦人,用的是陰謀,而張茂用的是陽謀——慫恿張林向趙王長子司馬荂告發孫秀專政弄權,結黨營私。可司馬荂與孫秀之子孫會私下裡卻是酒肉兄弟,這封告發信無疑是張林的催命符……
晚晌,裴妍窩在張茂懷裡吃着哺食。
張茂見她嘴裡啃着羊腿兒,水汪汪的眼珠子還不停地瞄着白日裡記下的筆錄,遇上不清楚的,趕緊不恥上問,趁着正主在身後,吧啦吧啦問個不停。
張茂一邊答複她,一邊拿手巾擦着她嘴邊的油漬,沒多久,終于忍不住将她的卷軸合上。
“好了,食不言寝不語。晚上天光不好,莫要看了。”
裴妍卻直勾勾地盯着那張筆錄,意猶未盡。怪道人人争着掌權呢!這種萬事皆在掌握的感覺,真好!
“這些事非一日之功,欲速則不達。日子長着呢,急什麼?”
可惜她如今的“權”是張茂給的。張茂不讓她吃飯的時候看,她就得先放着。
裴妍隻好把心思轉回到案桌上來。見滿桌的菜裡,除了烤羊腿,還有河西才有的葡萄,大眼睛瞬間溜圓:“呀!好久沒吃到了!”
如今西邊和北邊都不太平,多少年的絲路也斷了,想嘗到這異域的美食真是難上加難。雖說蜀中也有的賣,但花費甚巨。裴頠在時,主張家用從簡,不允許她們在吃用上過度浪費。
她上次吃葡萄是什麼時候?依稀還是幾年前的上巳節,裴妃姑姑帶給她的吧?
張茂也想起這事,自得道:“我當是什麼,不過幾顆葡萄,你喜歡,我讓人給你送一箱來。”
裴妍的眸子更亮了,太好了!她還能分些給阿娴,始平公主還有姑姑!回京這麼些天,為避人耳目,她不敢随意出門。但這些時令嘉禮總該送一送。
她想了想,嗚,給那位族妹裴妙也送一些去吧。盡管她的父兄不是好人,但斯人已逝,她沒必要跟個小女郎過不去。何況她很快就要嫁進東海王府了,看在姑姑的份上,她也得親近親近。
一連幾日,裴妍都早出晚歸地膩在張家的書房裡,孜孜不倦的從張茂身後汲取各類陰書密啟、露布音訊。精神頭比張茂這個正主還足。
張茂看着她這使不完的牛勁兒,想起之前在聞喜,他不過委婉地點了她一句不知人間疾苦,她居然脫掉錦袍,換上麻衣,咬牙學會了泥裡刨食,種地種菜!
他看着正埋頭寫劃的裴妍,既心疼又欣賞。這個他心悅的女郎啊,天真未鑿,朗然如玉,赤子其心,粲然如華,還……酷愛較真!
他甚而有些後怕——倘若當年他未能進得郡公府,豈非要和阿妍生生錯過?
“在想什麼?”裴妍擡頭,見張茂正負手立在她身後,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她好奇地摸摸臉頰。“我臉上沾了墨水?”
張茂搖頭,一雙銳利的劍眸裡含了一灘春水,柔情脈脈,開口道:“阿妍,明年六月十六,天地交泰,嘉會其時,是摯師叔占出的吉日。我們完婚吧?”
裴妍一愣,沒想到他在想這個。算算日子,那時她也除服了,下意識點頭道:“好哇!”說完,她才覺得自己答應得未免急切了些,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紅暈。
張茂莞爾,握住她的柔荑,将她帶進懷裡,卻聽她小心翼翼地道:“我阿母那裡……”
“郭大夫人那,我已請阿耶去信。”
“啊?”裴妍擡頭,粉拳不輕不重地錘在他身上,“你都定下了才與我說!”
“無法,涼州路遠,早些啟程,也好過夜長夢多!”
正說着話呢,就聽說半夏在外求見。
半夏一直在别莊練兵看家,這次來張家是因收到裴娴的拜帖。
裴妍接過來看了,道:“阿娴約我明日去裴綽府上,給裴妙添妝。”
裴娴與裴妙都屬于嫡枝。
“我與阿娴傳過信,哪天她去找裴妙,叫上我一起。”
張茂卻忽而想起,多年前上巳節時,那個小女郎陰狠嫉妒的眼神。若他記得沒錯,那便是裴妙吧?于是提醒她道:“記得多帶些人過去。”
裴妍卻笑:“她家是龍潭虎穴不成?她阿耶雖對不住我家,可也拿命賠了。”
“宴無好宴。你與司馬毗的事,哪裡能瞞得過裴家人?你不想為難她,難保她不會為難你。”
聽到這話,裴妍沉默了。她位置确實尴尬——整個裴家誰不知道她曾與司馬毗訂過親?甚而解除婚約後,司馬毗還不甘心地将她擄走。幸虧有張茂搭救,她才得以逃出來。司馬毗這才在裴妃的做主下,與裴妙定了親。
裴妍的一大好處就是聽勸。于是翌日一早,裴妍将她那八個武婢帶了其四,加上容秋和半夏,先去薛家接了裴娴,這才浩浩蕩蕩地去了裴綽府上。
裴綽身前官至黃門侍郎,不高不低的位階。不過他畢竟是冀州刺史裴徽之子,得益于本家提攜,府邸位置不錯,與冀州刺史府同在永康裡。
“沒事,我阿母也在呢。”裴娴看出她的緊張,握緊她的手道。
裴娴所在的這支是裴徽的嫡長房長子長孫,世代承襲族長位,而裴綽隻是幼子庶枝。有族長一家罩着,裴妍安心許多。
不多久,車行至永康裡,遠遠就能見到冀州刺史府碩大的門樓聳立。過刺史府西行數裡,才在一處不大的宅邸前停下,這就是裴綽府上了。
下得車來,裴妍擡頭,見門口既無黑白魂幡,亦無喜綢紅布,感歎熱孝嫁女真是有悖倫常,你說這家人是該悲還是該喜?
經引客的阿媪帶路,裴妍和裴妡先去拜見裴綽的妻子鐘夫人。
裴娴的母親柳氏坐在主賓的位置上,還有其他幾房姻親故舊家的夫人也在。柳氏長年随夫君蟄居老家,難得來京城。不過她為人大方機警,說話間,三言兩語就能把場面活絡起來。在裴家女眷裡可以說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