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娘娘,裴妍想起賈後來。她并不算美人,不過是代天子握了幾年權柄,于是各路諸侯、儒生恨不能對她剝皮削骨。
可見不管美醜賢愚,似乎隻要有女人粘上權利,擋了那些握筆的握刀的人的路,就要被他們诟病——牝雞司晨!
好沒道理!
“女郎?”門口傳來秋水試探地詢問,打碎了裴妍的胡思亂想。
裴妍怕吵到司馬毗,趕緊應聲道:“更衣呢!”她迅速起身穿衣,将濕漉漉的散發攏到一側,一邊對外面道,“進來收拾吧!”
于是秋水這才敢帶着從人進來,指揮她們拿空桶把浴桶裡的水舀走,另有幾名婢子蹲在地上擦拭地闆。
内室亂糟糟的,裴妍取了一條巾帕兀自抹着發尾,一邊轉過屏風來到外間,卻在看到案上的物事時,突然停住了腳步,手上的帕子跟着掉落在地——不知何時,那裡赫然放了一枚半舊的天青緞香囊,那是她當年回聞喜前,送給兄長裴憬的!
她立刻回身,看向這群忙碌的侍女——這裡除了石勒,便隻有她們來過!
裴妍壓下心中的驚喜,狀似無意地自她們身邊經過,恰有一名高個侍女,提着裝滿水的木桶,吃力地起身往外走,經過裴妍身邊時,特意停下來,恭身詢問她:“内室濕氣頗重,女郎可要熏香?”
“自然!”裴妍朝着那婢女點頭道,“府上慣用什麼香方?”
那婢女道:“客室常備忍冬零陵,奴也略通一二,可要為女郎調香?”
裴妍看了眼秋水。
秋水果然走過來,問她:“未知姊姊名諱,可是府上專事此道的?”
婢女也分粗細,不怪秋水疑心,實在這婢子看起來不像是貼身侍奉的。
那婢子殷勤地笑道:“奴喚半夏,王府自有女史,隻是近日王妃有孕,女史恐無暇他顧。”
竟是如此。
裴妍于是笑道:“我往常隻用忍冬一味,倒沒必要驚動女史。你既毛遂自薦,那就勞駕你為我調上一回。”她坐回榻上,“實在是這幾日都沒有睡好。”
得了裴妍口谕,半夏自然殷勤應下。手裡物事也盡數托于其他婢女,自己從客室的矮櫃裡翻出香具打篆。
其餘女婢皆怒目相向,有一個年齡小的,低聲不忿道:“才來多久,就這麼不要臉地往貴人面前湊!”
秋水畢竟是外來的,不好參與成都王府婢女間的恩怨,隻好打圓場道:“天色不早,各位姊姊打理好了就趕緊回去歇着吧!”連哄帶勸地把人都帶了出去。
裴妍又對秋水道:“我今日宴上吃的不多,泡過湯後隻覺腹内空空,勞你去廚下看看,不拘粥飯小菜,端些與我來。”
秋水趕緊應下。關門前,她回身看了眼内室,隻見裴妍握着一卷書側倚在榻,半夏在一旁安靜的調香,她未覺有異,這才出去了。
随着“吱呀”一聲,門被阖上。那個喚作半夏的婢女趕緊朝裴妍行軍禮。
裴妍詫異,她竟是張家的人。看到那香囊,她原以為是大兄派她來的。
怪道呢,怎麼想,她大兄也沒這能耐!可那香囊是怎麼回事?
情勢緊急,半夏簡明扼要說明原委。原來她是張家早先安插在邺城的暗樁之一。裴妍被俘,她們這些北地的暗樁都接到少主張寔的令,讓她們密切關注裴妍的動向,若裴家有所求,當鼎力相助。
前幾日,裴家收到東海王世子的消息,知道元娘随他在邺城後,容秋就與她們通了消息,要她們尋機找到裴妍。這香囊也是容秋拴在鴿子腳上傳來的,說以此物為憑,元娘就知道是自己人了。
“容秋約摸這兩日也該到了。”
裴妍點頭,她想了想,到底沒忍住,問道:“你家二郎……”
半夏搖頭,直言:“未聽說二郎有消息傳來。”
裴妍臉上難掩落寞。
半夏又道:“後日王妃會在金鳳台設筵席,廣邀邺城豪門赴宴。”
這個裴妍是知道的。她疑惑地看向她:“你們預備做什麼?”
半夏眸中厲光一閃:“成都王長子剛滿周歲,可為人質!”
裴妍大驚:“你們攏共多少人,就敢兵行險着?”
“人不在多,是好手就行。”
“可是,雉兒何辜,遭此橫難?”
半夏卻冷笑,握着銅香匙的手緊了緊。“即便不為元娘,我們與成都王府,也有計較。”
裴妍疑惑地看向她。成都王與她們還有過節不成?
半夏于是将原委托出。原來如今王長子的乳媪原是她們一個同袍的妻子,卻因姿色出衆被王府長史強征入府。那同袍自是不願,來府上要人,卻被那長史打得半殘丢了出去。
奪妻之恨,這仇如何忍得?
同袍之間同仇敵忾,要不是因為細作的身份不能暴露,他們早就打上門來搶人了!如今,裴妍也被擄到這裡,不正好借此好好教訓一番王府諸人?
“元娘盡可放心,王長子的乳媪魏氏是我們的人。我們隻劫人質,不傷人!”
成都王與王妃如今隻得這一個嫡子,愛重自不必說。有王長子在手,何愁成都王不放人?屆時司馬毗反對也沒用!
或可一試!
她又想起石勒來。于是對半夏道:“我有一故友喚作石勒,他同鄉是王府牧帥汲桑。我方才并不知道你們在府裡,故而請他近日留意四城門,若遇上容秋就幫我傳個信。既然你們已先一步尋到了我,不妨去與他打個招呼。讓他先一步離開吧!”
半夏卻遲疑道:“事出機密,元娘豈可輕易托付他人?”
裴妍欲言又止,總不能說石勒傾慕于她,還曾經舍身救過她吧?
隻好模棱兩可道:“他是個靠得住的。你們二郎也識得他的。”
半夏這才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