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會分析得在理,孫衢放下心來,待他二人收拾妥當,這才命外面的侍從和婢子進來擡人,倆人誰都沒把此事當一回事。
那個弄雲,經此大難後,□□竟起了膿泡,且發起了高燒,老鸨請的大夫嫌棄她是個伎子,治得馬虎,弄雲沒挺住,當晚就香消玉殒了。
消息傳來,卻惹怒了綠珠。
要說這綠珠雖出身卑微,但性情剛烈,為人仗義,見樓裡的姊妹被折騰至死,一股怒氣直沖頭頂,不禁銀牙暗咬,誓要讓這兩個鄉下來的畜生付出代價!
枕頭風最是吹不得,回府後,綠珠趁着晚間給石崇侍寝,一哭二鬧地跟他告狀,說是今日孫會兄弟仗着權勢大鬧萬錦樓,甚至還差點輕薄了自己。
石崇與孫家本就有舊怨,當初就是孫秀提議皇後,讓他不得不重操舊業,幹起了得罪人的打家劫舍的差事。
如今,孫秀之子居然敢跑到他的地盤上撒野,還敢動他的愛妾!石崇氣得臉都綠了!
呵,他孫秀不過是趙王養的一條看門犬而已,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與孫家相比,石崇算京城的土著了。他想暗中搞誰,有的是手段。
故而,孫會和孫衢翌日出來閑逛時,再次“不巧”遇上賊人,倆人被蒙了頭,狠狠地打了一通。
孫會半癱在榻,恨恨地拍打着床沿,他跟這京城八字相沖麼?怎麼老是他遇上不長眼的賊人?
孫會還算好的,孫衢卻在混戰中被打斷了一條腿。醫正說,得好生休養,否則将不能疾走。
原來,孫衢深知孫會是伯父的命根子,如果孫會出了好歹,自己這一房必要受到遷連。故而面對歹人時,他竟奮不顧身地牢牢趴在堂兄身上,替他擋了不少拳腳。
孫會見自己堂弟被打成廢人,後怕非常,若非孫衢擋着,隻怕廢的就是自己了。
他仔細回想了一番,對父親分析道:“那幫賊人似有備而來,個個都是練家子,平常的部曲不是他們的對手。且,我和阿衢的錢袋子都扔給他們了,他們居然還窮追不舍地上來打人!”
練家子?專門來揍人?
孫秀拈須,眼中精光一凝,問兒子:“你之前與張家起了龃龉,近日可有惹過人家?”
提到這茬孫會就來氣:“我要是惹過反倒好了。那張二郎跟縮頭烏龜似的,回京沒幾日就滾回涼州去了,我倒是想找他算賬也夠不着啊!”
孫秀皺眉,不是張家?他用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這個不大成器的獨子。
孫會隻覺後背一涼。
果然,聽他老子厲聲訓道:“我跟你說過什麼?多事之秋,讓你沒事别出去晃蕩,更不要動不動就得罪人。你這是又惹上了誰家?京城裡魚龍混雜,咱們孫家将将起勢,這個節骨眼上,就不能消停點?”
孫秀點着兒子肥碩的腦門,道:“你就不能學學人家張茂?把本事用在該用的地方?”
得,訴苦不成,反惹一身騷。孫會摸摸鼻子,低頭認慫。
至于孫衢,孫秀也覺對不住這個侄子,但是又想到兒子這般不成器,跟這個小子慫恿怕也有關系。人嘛,心總是偏的,明明自己的兒子不是個東西,卻總想把鍋推到旁人身上。
“阿衢身上的傷需靜養,我南郊有個莊子,便送與你做養傷之用吧!”
孫秀這是把自己的别莊當謝禮送了,順便把侄子和兒子遠遠地隔開來。
孫衢這一房原本就是仰仗長房生存,孫秀京郊的莊子少說也值百金。傷一條腿就能換一個百金的莊子,值了!
孫衢趕緊謝過。
孫秀卻揪着孫會徑直去了書房,壓着他把這幾天的行蹤事無巨細都彙報了一番——氣歸氣,但到底是誰膽大包天傷了他的寶貝兒子,他還是要調查清楚的!
孫秀到底老奸巨猾,在與孫會複盤的過程中,發現唯一可能起沖突的地方,大概就是萬錦樓弄死伎子的事了——孫會也确實是在出了萬錦樓後就出事的。
萬錦樓?石崇?
孫秀冷笑,還真是冤家路窄!
……
涼州府治姑臧。
雖說春風難度,但随着日頭漸長,雪水消融,姑臧城裡也漸漸草木蔥茏起來,一派遲來的春景。
刺史府外書房,張茂将拟好的公文遞與一旁的司馬宋配。
宋司馬看過後,點頭道:“二郎思慮詳盡,某便按這個來。”
涼州初定,處處急需人才。
張茂趁着父親張軌清醒時,與之探讨過後,決定施教化于河西,征兆九郡貴胄子弟百人,建立學校,仿照洛陽太學,設崇文祭酒,位同别駕,春秋兩季以文、射選士。
此舉既能為國掄才,又盡納士族子弟于囊中,不失為籠絡人心的好法子。
宋配是張軌身邊的老人了,可以說是看着張家兄弟長大的。如今張軌突然遇襲,張寔因為質子之身,趕不回來,故而偌大的涼州,庶務盡數壓在了匆匆趕回的二郎張茂身上。
原以為年輕人做事冒進,沒想到不過幾日,張茂便将涼州城的大小事務分管得井井有條,對他們這些老臣的意見,也能悉心聽取。
宋配滿意地點頭——有子若此,主公何愁家業不繼?同時,也有一絲憂慮——二郎賢哉,卻不是長子。眼見着張家家業越來越大,隻盼大郎和二郎兄弟倆能一直這般兄友弟恭,毫無嫌隙。
張茂不知他所想,卻問起了另一件事,送往洛陽的端陽節禮可到了?
宋配一愣,不意他會問起這個:“算算日子,也該到了,想來月底能有回信。”
張茂點頭,不自覺地将手搭上右腕,那裡有裴妍随家信寄來的一條新編的長命縷。
他擡頭向殿外看去,西北的春日不若洛陽多雨,豔陽直勾勾地舔着剛剛複蘇的土地,隐隐能看到黃沙下掩埋的星星點點綠意。
如今的洛陽城裡一定熱鬧非常,郎君和仕女們都關上了輕薄的春衫,除了踏青和準備寒食的物事,京城上下還要為下月的端陽節做準備。
賭坊一定是最忙的,郎君們搶着為自己看好的船老大下注助陣,女郎們則忙着給家人編五色繩,還要采箬葉裹角棕。
張茂撫着腕上的絲帶,想着裴妍為她一絲一縷編織手繩的樣子,嘴角不禁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想裴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