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一時呆愣,沒反應過來,這是……她這才想起司馬毗的來意,高密王妃的事她剛從阿母那裡聽說了些。
他不會……誤會了吧!
裴妍趕緊從司馬毗的手裡拽回自己的手,後退兩步,柔聲道:“世子不必多慮,退親的事,不怪你!”
司馬毗一腔苦楚無處訴說,眼見着佳人在前,自己卻求而不得。他很想向裴妍解釋自己和母親的難處。然而他母親與祖母的恩怨不是一日兩日了,又是家醜,自己這個做晚輩的,實在難以啟齒。
裴妍卻止住他的話頭,寬慰道:“老人家心思重,我們做晚輩的,自然要多擔待些。”
司馬毗聽得此話,更覺悔痛交加。裴妍不僅貌美,還善解人意,河東裴氏的女兒,果然不是其他人家能比的,心裡不禁對祖母的怨憤更上了一層,對那位素昧平生的楊家表妹更加憎惡。
“阿妍,終歸是我負了你,你一定很怨我吧!”
裴妍搖頭,面上真摯:“你和姑姑照顧了我們母女多年,我和阿母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你?何況,咱倆即便做不成夫妻,也還是兄妹啊!”
兄妹?司馬毗慘然一笑,他們算什麼兄妹?沒了這一紙婚約的束縛,他之于她,隻是隔了不知多少房的表親。
從此,她的喜怒哀樂、婚喪嫁娶、生老病死,與他再無幹系!
司馬毗隻覺意難平,有萬千委屈想要訴與裴妍聽。然而,如今的他們已然不是未婚夫妻的關系,他幾度張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終歸,是他沒擔當,被家中老人算計了去!
裴妍卻沒給他自辯的機會。她朝身邊的容秋使了眼色。
容秋立馬上前隔在二人中間,以人做盾,生生将二人分開,就聽她柔聲對裴妍道:“春日風大,夫人吩咐過,女郎不可在外久待!”
裴妍也應景地咳了兩聲,歉然地朝司馬毗福了福身子。這是送客的意思了。
然而,司馬毗卻遲遲沒有挪步:“阿妍自去,我一會便走。”
他隻怕這一别,他們此生也許都不會再有機會單獨相見了。
“如此,阿毗哥見諒。”裴妍沒有強求,自顧自地扶着容秋的手回房去了。
待進門時,突然聽身後的司馬毗道:“阿妍,我們……就此别過!”語聲喑啞,飽含苦楚。
她轉頭,見他勉強朝自己笑了笑,陽光灑在年輕郎君陰翳的瞳中,隐隐射出一道淚光,裴妍還沒有看清,他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妍隻覺心中一痛,手不自覺地捂上胸口。
容秋見狀趕忙扶住她:“可是身上不舒服?”
裴妍搖頭,無聲地看向那個漸行漸遠地身影。
對于司馬毗的退婚,她原本正中下懷。雖然,她不知曉這是她阿叔與張司空的計謀,更不知這計的背後,是張茂在攪局。
她隻是覺得高密王妃的插手正如瞌睡遇了枕頭——來得太是時候。
可是,當司馬毗真的來和她訣别的時候,裴妍隻覺心口被人狠狠揪住了一樣,疼得很。她這才驚覺,原來她對司馬毗,也不是全然無情的啊!
可她終究還是,負了他!
張茂與司馬毗,好似兩根牽扯着裴妍左右手的繩子,曾經拼命拉拽着她,差點将她生生撕裂。終于,一側的繩子斷了,她看似舒了口氣,可手上的結還在。
司馬毗走了,容秋拍着胸口,對裴妍道:“吓死我了。剛才世子的眼神能溺死人。”
“别說了!”裴妍低聲道,“我負了他,他退了我的親。我們,算扯平了。”
這話也是她說給自己聽的,這濃的化不開的愧疚感,也快把她折磨瘋了!
還好,一切都結束了!
話說,東海王府與钜鹿郡公府退親的事,雖說兩家都行得光明正大,但到底是諸侯與頂級世家,難免成為京城人的一時談資。
這裡面,自然有那沒口德的,給司馬毗、楊表妹和裴元娘之間編出不少風流事來。
萬錦樓是洛陽城裡出了名的紙醉窟金迷坊。裡面的姑娘各個才色雙絕,且隻招待上流貴客,光有錢沒關系還進不去。
今日樓裡進來兩位生客。萬錦樓的老鸨卻放下往日的身段,自來人進門始,便畢恭畢敬的貼身伺候着。
隻見這兩個男子,一個膀大腰圓,臉上貼滿橫肉,着一身火錦織金直綴深衣,頭戴碧玉冠;一個尖嘴猴腮,賊眉鼠眼,偏學人家儒生打扮,一身素色廣袖寬袍,頭戴儒帽。
可惜二人言行粗鄙,舉止無禮,雖着錦衣華服,依然暴露了暴發戶的嘴臉。
老鸨雖想賺錢,但接待慣了達官貴人的她,也不禁腹诽,若非東家交代這兩位新貴需得好生伺候,她是連一眼都不想瞧他們。
這二人,胖的那個正是之前被裴參一腳踢下糞坑的孫會;瘦的那個,則是他堂弟,孫衢。
孫會的父親孫秀出身寒門,早年在潘安手下為吏,潘安不滿他的奸猾,經常敲打他。
後來孫秀巴結上出身豪強的辛冉,在他的舉薦下投靠了趙王,并很快憑着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得了趙王重用。
如今,趙王得勢,孫秀好不容易借着趙王的擡舉,在京城得了些地位,便軟磨硬泡地與自己的同鄉,樂安孫氏聯了宗。
樂安孫氏如今的掌家人為兖州刺史孫旂,是前幽州都督孫曆之子。孫旂本是看不上孫秀的,但架不住趙王親自牽線搭橋,為孫秀說項。
所謂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趙王是出了名的睚眦必報。他們孫家隻是中等世家,多個有本事的親戚,總好過多個仇人吧!孫秀就這般從寒門一躍成為了士族,連帶着他那些不成器的子侄都雞犬升天。
孫會和孫衢作為孫秀最重視的兒子和侄子,自然水漲船高,這些天沒少被人巴結。
尤其孫會,自從上回被裴家打過一次後,本來收斂了點,如今又趾高氣揚起來。
他早就聽說萬錦樓是京城有名的美人窟,一直想來嘗鮮。可惜以前身份不夠,無人引薦。
如今,他自問身家已經夠格,便知會了這妓館的幕後東家石崇,大搖大擺地進來逍遙。
石崇其實也看不上這位。但如今趙王在皇後那裡頗為受寵。他同為後黨,不得不賣對方一個人情。
因是石公親自舉薦來的客人,老鸨殷勤地把家裡的好貨色都叫來給這兩位貴客擇選。
孫秀來者不拒,和堂弟二人左擁右抱,選了一溜美人環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