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聽罷,施施然放下酒碗,面對司馬毗的試探,竟絲毫不加遮掩,抱拳道:“世子的寶物想必光華耀世。隻是,某聽聞,越是稀世珍寶越講究緣分。世子未能守住她,可見她與世子緣分已盡。某以為,拿得起便要放得下,堂堂東海王府,什麼寶貝沒有?何必執着于她,白白傷神?”
還真是你!
司馬毗沒想到他竟承認得如此爽快,簡直厚顔無恥到了極點!
他不禁冷哼一聲,眯眼看向張茂道:“張将軍倒是會慷他人之慨。那盜賊連東海王府都敢觊觎。難道,小王不該追究那盜寶之人?說來,小王倒是聽聞,張将軍近日也得了一寶,與我王府失竊之物頗為相似?”
張茂似笑非笑,手指沿着酒盞邊沿打轉:“某近日确得一寶,同世子一樣,珍之愛之,恨不能藏于匣中,不讓他人窺伺。隻是,寶貝都有靈識,非強迫可得。世子言此寶為王府所有,這點某不敢苟同。寶之所以稱為寶,便在于它有敏性,某也好,世子也罷,當尊其願順其行,方得善果。”
混賬東西!
司馬毗隻覺怒發沖冠,火氣蹭蹭蹭地往上湧。裴妍早已由钜鹿郡公做主,與他訂親,張茂竟敢公然勾引自己的未婚妻,還大言不慚地勸自己放手,簡直無恥至極!還是當他東海王府好欺負,是那等上不得台面的阿貓阿狗,可以任他魚肉!
“咣當”,司馬毗重重地将酒盞擲于案上,引得帳外雙方的守衛皆手握刀柄,大戰一觸即發。
好在他還算理智,未喊人進來。
張茂卻暗暗搖頭,優柔寡斷!若是他,營帳後必設一隊刀斧手,摔杯為号,刀斧加身,生死關頭,威逼利誘,或有可為!
司馬毗冷聲道:“将軍當真要與東海王府為敵?”
張茂不慌不忙,舉杯對上首的司馬毗道:“這話當是某問世子,東海國當真要與涼州為敵?”
東海王雖是諸侯,但作為帝室疏族,在朝中影響有限,且東海國小,論實控的區域,還沒有青州刺史來的大。
而張軌被封為涼州刺史的聖旨已經頒下。安定張氏是涼州土著,張軌在封為刺史前,本就是護羌校尉。
這幾年,張軌父子借着剿滅齊萬年反叛之機南征北戰,收攏征西軍舊部,獨攬涼州軍務。如今張軌又上任刺史,名正言順的接管涼州的軍政大權,說他是一方諸侯也不為過。
如今的張家羽翼已豐,大勢聚成,即便張茂當真搶了東海王家内定的世子婦,朝廷也不敢多計較,他東海王亦無可奈何!
司馬毗握拳捶案:“你不過想攀附河東裴氏,何必非阿妍不可!裴家那麼多女郎,你要誰不好!阿妍良善若璞玉,之前就曾飽受流言困擾,這才避居鄉間多年,你怎麼忍心讓她舊事重演?”
“既然世子不願阿妍背負罵名,何如解約在前?”
“豎子!”司馬毗須發偾張,拍案而起。
張茂卻氣定神閑地呷了一口酒水:“世子何必故作癡情,阿妍還沒進門,高密王妃便已為世子定下側妃,此事钜鹿郡公怕還不知曉吧?”
高密王妃乃司馬毗的祖母,出身河内楊氏,她欲聘自家侄孫女為司馬毗的世子婦。但裴妃不同意,搶先與裴家下了定。
東海王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很是頭痛,河東裴氏乃百年望族,河内楊氏也是一方豪強,雙方都不好得罪。既然妻子已經與裴家交換了信物,他隻好安撫母親,允諾楊氏女為世子側妃。
“你!”司馬毗被說中了隐秘,一時間目眦欲裂,卻拿堂下的張茂無可奈何。
張茂點到為止,話不投機半句多,他飲盡盞中殘酒,向上首的司馬毗道:“茂與阿妍早已海誓山盟,論定情先後,當在阿妍與世子下定之前。若茂輕言放棄,是對阿妍毀諾。此間種種,确是茂無禮在先,日後東海國若有差遣,茂定義不容辭!”
言罷,他朝上首的司馬毗一抱拳,不顧對方陰鸷的眼神,兀自掀簾出帳。
外間驕陽正烈。張茂面上不顯,内裡卻覺得自己當真無恥到了極點。漫說金尊玉貴的東海王世子,世間任何一個男子見未婚妻被他人觊觎,都無法承受這番奇恥大辱!自己先是枉顧世情,公然挑釁,而今,又拿家族勢力威逼世子就範,如此行徑,與小人何異?
張茂自認不是那等強取豪奪的蠻橫之人,然而在裴妍的事上,他确實辦得很不磊落。
他回頭看了眼司馬毗所在的營帳,天人交戰了片刻,到底還是對裴妍的私情占了上風——無恥便無恥罷,與阿妍相比,些許罵名算得了什麼!
張茂策馬揚鞭回了城裡,二十餘騎立即跟上,淹沒在早春的滾滾風塵中。
張茂回城的時候,裴妍正心神不甯地繡着花樣。旁邊幫忙挑線分絲的裴妡同樣坐立不安。
隻是二人所愁的事不同。
裴妍覺得司馬毗也許猜到了什麼,若是司馬毗當着她的面質問她,她還能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可偏偏那位什麼也沒說,隻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自行體會。這摸不到底的感覺實在愁人。
也不知司馬毗會不會查到張茂?東海王會不會因此嫉恨張家和裴家?家裡的長輩若是知道這事,她該怎麼解釋?阿母、叔父會不會不同意?王妃姑姑若是來哭訴質問,自己該怎麼勸她?唉,真是越想越亂!
裴妡愁的卻是宮裡。
據二嫂始平公主傳來的消息,娘娘午時突然發動,如今一個下午過去,不知有沒有順利生産?是兒是女?宮裡情形如何?
不得不說,裴妡所關注的才是目下全京城人共同關心的。
钜鹿郡公府裡,裴頠端坐書房上首,其下裴憬、裴崇還有裴該大氣不敢出地等着宮裡送消息。
張茂策馬回了張府,還未進門,就被早早候在門口的張寔拽去了書房。
東海王妃久等世子不歸,隻好派長史一路疾馳,終于趕到西郊,直入司馬毗所在大營,給借酒消愁的世子送來消息。
司馬毗瞬間酒醒了大半,顧不上傷情,匆匆跨馬,率屬下一同回了王府。
東宮裡,太子與一衆僚屬正焦慮不安地坐于席上,自皇後爆出生産的消息後,東宮便被一隊禁軍重重圍了起來,東宮屬官、黃門宮娥皆不得出入。
舍人杜錫坐不住,跑到宮門口質問守将:“太子乃國之儲副,而今娘娘生産,太子豈有不去盡孝、反而若刑囚一般坐困宮中之理?”
那守将顯然早得了令,瞥了杜舍人一眼,冷臉怼道:“娘娘有言,東宮靜安天命,才是最大的盡孝!”
“你!”杜錫無奈,隻得折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