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是敞着的,外面的動靜多少傳到了殿裡。
洗馬江統看了一眼上首的太子,隻見太子臉色黑沉,額角青筋畢見,顯然氣得不輕。
他擔憂地拈着長須,皇後竟這般直接與太子撕破臉面,她就這般笃定自己能生出兒子?她這樣防着太子,難道真如此前謠傳的那般有貓膩?
可是,就算皇後生子有鬼又如何?如今宮城的鎖鑰均掌握在趙王手裡,而趙王這個老匹夫,卻做了皇後的走狗!
椒房殿裡,随着一聲嘹亮的啼哭,掙紮呻吟許久的賈午終于舒了口氣。
皇後的心腹宮女陳舞,看了眼手裡的嬰兒,臉上頓時露出欣喜的神情,忙不疊的向隔壁同樣産婦打扮的皇後報喜。
韓芷伺候在母親身側,正為母親和從母得償所願而高興,就見一個小黃門匆匆抱着一個食盒進了殿裡,當着她的面打開,裡面是個沉睡的男嬰……
不久,皇後與其妹同日産子的消息便由宮城迅速傳遍了京畿,京城頓時沸騰起來——這可是聖上嫡子!
太子聽到這消息,身子被抽了精氣神般,委頓在地。
一旁的太子詹事裴權趕緊扶住他,低聲提醒道:“此為殿下親弟,殿下當高興才是!”
杜錫亦低聲勸道:“太子與太子妃當具儀前往恭賀!”
太子臉色鐵青,他最不願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皇後産子的消息傳出後,圍在太子宮外的禁軍也撤了。
太子盡管内心百般不願,亦隻能召來太子妃,匆匆往椒房殿去。
東宮夫婦趕到時,天子正坐在殿中,小心翼翼地欣賞着手裡的麟兒。見到太子來了,興高采烈的喊他來看“弟弟”。
太子心裡更堵了。因當年賈後善妒,不容許宮妃有孕。他自小就被身為宮女的母親藏在先皇殿内,養到五歲上才由先皇引薦給他的生身父親,也就是現在的這位傻皇帝。
而他那時已經記事了,很抗拒這個說話慢人一拍的所謂的父親。傻皇帝與這個突然冒出的兒子也不算親近,故而他長這麼大,還沒被皇帝抱過呢!
然而這個小子,剛出生就能被父親報在懷裡,恩寵不言自明。
于是太子看這個嬰兒的眼神更複雜了。
太子妃見狀,趕緊上前探視,笑道:“小皇子長得真像父皇!”
一句話把傻皇帝哄得眉開眼笑。
她還想接過孩子來抱抱,一旁的乳母卻先一步把孩子抱走,告罪說是要給皇子喂奶,便退下了。
太子妃尴尬地收回手。一旁的太子冷眼旁觀,鼻孔裡不自覺地哼了一聲。
他一向看不慣太子妃在皇後面前唯唯諾諾拍馬屁的樣子。現在好了,人家連孩子都不讓你碰,馬屁拍馬腿上了吧?
這時在内侍奉的韓芷撩簾而出,她今日忙裡忙外,不免鬓發微散,寬大的宮裝亦有幾分松動,露出胸前白嫩的肌膚。
看到太子夫婦,她有些微愣,而後徑直走向天子,道是皇後有話想與聖上說。
天子應聲入了内室。外面就交給韓芷來應對。
按理說,與太子夫婦相比,太子夫婦才是主,韓芷這個皇後姨侄女隻能算個客,可奈何皇後與太子的關系勢成水火。于是在這椒房殿裡,可以說主客倒轉,反而是韓芷在招待太子夫婦。
當初賈老夫人還在世時,曾有意撮合太子與韓芷,隻是彼時二人年少氣盛,互相看不中,加上賈後和賈午反對,這才沒成。
如今,太子已娶婦,韓芷也已嫁人,兩家的矛盾更是由暗轉明,劍拔弩張。
韓芷雖常住宮裡,但她隻出入後宮的椒房殿,而太子常在東宮和前朝,因此這些年來二人并沒有多少交集。如今再見面,卻是此番皇後産子,太子岌岌可危之時。
韓芷掩下眉目,同太子夫婦見禮,柔聲引二人上座。
太子朝她點了點頭,目光自她妩媚的俏臉上劃過,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
他與韓芷也算少年相識,當年在皇後生母郭槐的撮合下,還曾一起在宮學裡念過書。然而如今物是人非,二人已是陌路,連寒暄都嫌多餘。
太子妃與韓芷卻要更熟些,二人不管是按照婆家這頭算,還是娘家這頭算,都是拐着彎的親戚。
太子妃親熱的上前拉過韓芷的手,溫聲道:“妹妹辛苦了。母後那裡幸得有妹妹照料,吾等才能安心。”
她一口一個妹妹,太子眉頭又皺了起來,心道,她明明比你還年長一歲,這聲妹妹好意思叫得出口。
韓芷亦親熱地與太子妃寒暄,還叫婢女給二人奉茶上點心。
太子妃問起娘娘産子的細節,韓芷面不改色地道自己未曾生育,也隻能在簾外看着。具體内情亦不甚清楚,隻知娘娘費了好大勁,光含在口裡的參片就換了五六茬——這确是根據賈午的實情來謅的,畢竟她中年産子,費了老大勁。
太子見聽不出端倪,天子一時又出不來,自己已經請過安,禮物也已送到,多坐無益,便朝太子妃使了眼色。
太子妃會意,和韓芷略聊幾句,就與太子回去了。
不一會,天子從皇後那裡紅光滿面的出來,見太子夫婦已經回去了,很不高興:“沙門(太子小名)才見了弟弟一面就走,太也無情!”
韓芷和稀泥道:“娘娘方産子,殿裡正亂着,太子也是怕給娘娘添麻煩。”
皇帝一向好哄,尤其在這個美貌的侄女面前,三兩句話就被勸得沒了脾氣。
正巧小皇子喝完奶,被奶娘抱了出來,皇帝興緻高昂地繼續他的逗子大業,旁的也就不計較了。
内室裡,皇後悄聲來到賈午的隔間探望妹妹,見賈午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不免憂心。
賈午搖頭,虛弱地道:“隻要阿姊心願得償,妹妹就是立刻死了又何妨!”
賈後趕緊打斷她:“别胡謅,我的至親就剩你一人。你不僅死不了,往後還有一輩子的榮華要享哩!”
賈午點頭,看了眼外面,遲疑着對賈後道:“方才,聽聞東宮來過?”
賈後理了理鬓間的抹額,漫不經心地道:“來了,喝了一盞茶,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