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西北出了個反賊,叫什麼,郝度元?居然一舉破了幽州,還擁戴一個叫齊萬年的氐人為帝,聲勢還挺大。朝廷正商量着向雍涼增兵呢!
“我勸你還是對那個張郎君死心的好,什麼建功立業,功勞是那麼好掙的?仗打成這樣,雍涼不僅沒能平叛,還出了個反王,張家能得着好?”
裴妡的話,好似一盆雪水,對着裴妍兜頭澆下。裴妍一下子從榻上坐起來,心裡忐忑不安,倒不是擔心張家是否失勢,她隻是純粹擔憂張茂的安危罷了——那些反賊那麼厲害,張茂遠征在外,會不會遇到意外?
不知現下涼州形勢如何?朝廷預備派誰去支援?可惜她們一家如今身在孝中,等閑不得入宮,打探消息多有不便。
她趕緊招來容秋,命她去一趟薛五郎府上找裴娴,看能不能探點消息回來。
裴妡冷眼瞧着,她本意是讓裴妍認清形勢,早點斬斷孽緣,不想裴妍不僅不願放手,還處處擔心袒護着那張家小郎。
她隻覺自己這個姐姐真是沒救了,但還是忍不住提點她:“換個婢子去,容秋太打眼!”
稍晚,去薛五郎家打探消息的婢子傳來消息,道朝廷有意讓安西将軍夏侯駿與禦史中丞周處帶兵支援關中。
“怎麼是他倆?”裴妡擰眉。她這些年常在内廷行走,因賈後臨朝,後宮亦是前朝。她與河東公主跟在賈後身邊耳濡目染,對朝中人物也算有一番見解。
“怎麼了?”裴妍疑惑地問妹妹,“可是這二人有不妥?”
裴妡遲疑了一瞬,中肯地點評道:“夏侯将軍虎贲之士,浩氣英風;周禦史允文允武,智計無雙。”
“那你這麼驚訝做什麼?”
裴妡欲言又止,随後搖搖頭,但願是她想多了。
裴妍見她這裡問不出什麼,心想她還是去找三嫂始平公主問問吧!
不料裴妡卻對她說:“公主阿嫂你還不知道?有子萬事足,她對朝上的事還沒有我懂得多。你真要探消息,莫若找東海王世子,我們認識的人裡誰的消息比他靈敏?”一句話怼得裴妍啞口無言,這回輪到她欲言又止了。
月上中天,一星如鬥,夏夜被不知隐于何處的知了吵得心煩意燥。
钜鹿郡公府的外書房卻燭火通明。隻是仆婢盡退,唯餘中書令陳準與裴頠相對而坐。
陳準還是之前的主張:“周子隐雖有将才,然與梁王有宿怨,與夏侯駿亦不睦。此番增援關中,怎可派他去?”
“娘娘怎麼說?”裴頠有些詫異,原以為陳準夤夜來找自己,定是朝裡出了大事,沒想,竟隻是為了一個周處。
裴頠與周處并無深交,隻聽聞他曾糾察彈劾過梁王,故而與梁王一系關系不好。
“娘娘道如今朝中無人可用,周子隐不去,莫非要調宿衛軍外出退敵麼?”說到這,陳準亦無奈。
宿衛軍是拱衛宮城的,裡面都是皇後的嫡系,也是皇城最後的屏障。哪能輕易外派?裴頠不說話了。賈後說的是實情。如今朝中将才凋零,青黃不接,正得年齡又有威信的武将,确實沒幾個。周處若不去,論資曆和實力,也就孟觀合适了。孟觀是黃門侍郎,積弩将軍,領宿衛軍,是拱衛皇城的關鍵,輕易挪動不得,賈後不是不知道周處與梁王的過節,隻是目下無人可用,派他去亦實屬無奈。
“梁王雖性狹,但到底是一軍統帥。軍中上下十數萬人看着,總不至于故意贻誤軍機,慢待将領吧?”裴頠知道陳準與周處頗相得,怕他關心則亂,故而安慰他。
然而陳準卻信不過這位天子的叔祖,“駿及梁王皆貴戚,非将帥之才,進不求名,退不畏咎。以梁王節制周處,好比以豕犬驅使虎豹。若周處為統帥,則此戰必勝;然若周處為副将,準鬥膽預測,此戰必敗!”
這話就有些直了。陳準在張華和裴頠面前素來不溫不火,難得看到他如此賣力地為一個人說項。顯然,他很看重周處,甚至覺得此番周處去梁王和夏侯駿手底下打仗是狼入虎口,有去無回。
因此陳準才急着來找裴頠,想請他出山勸勸賈後:“不然,請孟将軍帶一萬精兵當周處的前鋒也好啊!”
裴頠不可置信地看了陳準一眼,覺得陳準是不是腦子糊塗了。
孟觀的品級與周處不相上下,怎麼可能讓孟将軍做他周處的副将?再說孟觀乃娘娘心腹,娘娘斷斷不能為了一個周處,而賠上自己的股肱之臣吧!
何況,以梁王替換趙王,是他與張華一力促成的。裴頠覺得梁王雖庸碌,但在大是大非上不至于那麼昏聩。裴頠到底沒應他,二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陳準三步一回頭,還想說什麼,見裴頠一聲不吭,知不可能有結果,終是拂袖而去。
同一片星空下,身處涼州的張軌父子,亦在借着棋局讨論此事。
“齊萬年與郝度元皆骁勇之輩,父親以為,朝廷會派誰來?”張茂落下一子,擡頭問父親。齊萬年有南下關中之意,朝廷不可能不管。但是派誰來增援,卻至關重要,這也直接影響他們張家日後的氣數。
張軌拈了拈短須,沉吟道:“孟叔時可,周子隐不可。”
張茂點頭,與父親的想法不謀而合。孟觀和周處都是當世的能人,難得的文武全才,在朝中和軍中皆有威望。
按理說,周處曾任雍州治下的新平太守,是二人中最合适的。但是周處為人剛直,任禦史中丞時,曾與梁王有隙。梁王性狹,睚眦必報,如今他統管西北軍務,周處若來,必會遭到梁王的報複。
當陳準為周處奮力周旋時,周處的親友們亦勸他以母親年老為由推拒。
周處卻搖了搖頭,道:“因私怨而推辭畏懼,非人臣之節。”随後不置一言收拾了行囊,辭别家小,随大軍開拔,奔赴關中。
裴頠聽說周處赴任後,特地書信一封與梁王,提醒他顧全大局,莫洩私憤。
然而,他還是高估了梁王的品性,生生錯過了拯救周處的最後機會,也錯過了平叛的最佳時機。
這也間接地導緻了一系列不可控的後續,為賈後一族乃至钜鹿郡公府的覆滅埋下伏筆,可謂一步錯,步步錯!當然,此為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