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偷偷打量了司馬毗的背影,驚覺他個子怎麼蹿得這麼高。依稀記得當年他們分别的時候,司馬毗隻不過比她略高一頭而已。而如今,他的個子都已經趕上張茂了。
想起張茂,裴妍煮茶的手一抖,偷情的罪惡感瞬間湧上心頭。
若是裴妡在,定要不屑地說:“偷情?你和司馬毗是正經的未婚夫妻,算哪門子偷情?你和張茂在一塊才叫偷哩!”
司馬毗回頭,見到蛾眉微簇兀自盯着火爐發呆的裴妍,笑道:“你小時候話很多,跟長舌的鹦鹉似的,怎麼長大了反而成了悶嘴的葫蘆?”語調輕松,透着熟稔。
裴妍正三心二意地想張茂呢,被他這麼突兀地一插嘴,下意識反駁道:“小時候你還偷穿我裙子呢,怎麼現在不見你着女裝了?”
早年裴妍在東海王府小住的時候,裴妃拿了好料子不是先給兒子裁衣裳,而是可着裴妍挑。司馬毗彼時也還是小小少年,妒忌心重,卻又不好意思公然與小女郎和母親争寵,隻好默默咽下委屈。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偷摸到裴妍房裡,把裴妃給裴妍新裁的衣裳自己試了,正得意洋洋地照鏡子的時候,被裴妃和裴妍遇個正着,把裴妃和裴妍逗得哈哈大笑。
裴妍的話猶如打開了記憶的匣子,司馬毗想起兒時的光景,搖頭笑道:“小狗記得千年事。”
裴妍不服氣道:“你才是狗!”
話一出口,裴妍便自知失言,他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像兒時那樣口無遮攔,隻好小聲地描補一句:“你自己不也全記得?怎麼就我是狗!”
面對裴妍的反唇相譏,司馬毗不僅不以為忤,反而隐隐覺得欣喜。隔了這麼多年,裴妍這又憨又倔的性子,真是一點沒變。
見裴妍不再說話,場面似有僵冷之意。司馬毗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先前,給你寄的水玉可還喜歡?”
水玉本是東海國最重要的貢品之一,裡面成色最好的,卻被司馬毗暗地裡挑出一部分送給了裴妍。
裴妍點頭,順口道:“還沒謝過你。”那些水玉一看就是上品。當然,她也不會白拿他的,“我托赤龍叔公帶回去的琉璃器皿你可收到?”琉璃本就稀少,一整套的器皿更是價格不菲,拿來回禮,也算等值。
司馬毗點頭:“阿母很喜歡。”
“還沒有謝過姑姑,她之前給我和阿妡送的矮腳馬,我和阿妡試過,騎起來正好。”她道。
比起疾風、追風這種涼州來的高頭大馬,川湘一帶進貢來的矮腳馬雖速度不疾,但出行更為便捷,至少上下不用踩人背。
隻是如今西南亦動蕩,即便京城,也很難尋到這麼好的馬種了。裴妃送來的這兩匹算是京城獨一份。
“你喜歡就好,不枉阿母一番心思。”司馬毗道。
二人一問一答,說完便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恰好裴妍的茶透了,容秋适時上前給二人分茶。
裴妍心裡亂糟糟的。她既想盡地主之誼,好生招待這位兒時的玩伴。可又覺得與他太親熱,是對張茂的背叛。這裡面的度該如何掌握,實在兩難。
司馬毗見她話不多,心裡有些失落。他們小時候沒那麼拘束,經常一處玩鬧,嬉笑打罵是常事。但那時年齡尚小,誰也不會計較總角小兒間的胡鬧。如今二人大了,還訂了親,說話行事卻格外拘謹起來。
這些年,他跟随父親管理東海,宦海沉浮,交際應對無不得體。他的房裡也收了幾個小官之女為妾室,對于女子,不是全然沒有經驗的。
隐隐地,他覺得裴妍在刻意與自己生分。他猜想,必然是二人太久沒見,讓阿妍與他疏遠了,偏這種事急不得,需徐徐圖之。至少今日阿妍願意見他了,不是嗎?
司馬毗飲完茶,見裴妍露出疲态,便自覺地起身與她告辭。
裴妍并未挽留他,隻叮囑容秋送客。
司馬毗心裡更加失落,隻是面上不顯,對着裴妍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走了。
裴妍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和張茂在一起,她的心會不可控地亂跳,總想黏着他,巴不得二人一直在一處,哪怕什麼也不做,就那麼靜靜地坐着都是好的。而和司馬毗在一起,她隻覺小心翼翼。既怕離得太遠傷了他,又怕走得太近引他誤會。近不得也遠不得,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湖面有不少蜻蜓撲閃着透明的翅膀在荷葉的間隙裡輕盈地點水。裴妍看着湖心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眼光微不可查地閃了閃,握住便面的手驟然一緊。
不行!她受不得這種左右撕扯的折磨!她得找個機會與司馬毗分說清楚。如司馬毗這樣的好郎君,合該找一個真心待他的女子,萬不該被自己耽誤!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對策,裴妡後腳就來了。相比起好侍花弄草的裴妍,裴妡每日早晌都會去父親的書房溫書。
裴頠如今賦閑,沒事也喜歡指點這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以往她都要待到下晚才來找姐姐,今日卻來得格外早。
一入石舫,裴妡立刻感到一陣涼氣襲來,暑意盡退,隻餘風涼,她舒服地喟歎一句:“還是阿姊懂享受。”接着不顧裴妍嫌棄,和自家姐姐擠到了一張榻上。
裴妍把她滿是香汗的腦袋往旁邊挪了挪,繼而問她:“今日怎的下學這麼早?”
“還不是想看看那位傻郎君找到人沒有?”
“呵!我說呢,叔父怎麼把外男也往家裡放,原來全是你授意的!”裴妍氣鼓鼓地道。
裴妡可不背這個黑鍋:“跟我有什麼關系,你随意抓個府裡人問問,東海王世子算外人?就算我不答應他,别人就不應了?”
裴妍不說話了,在裴府的人看來,司馬毗是未來的姑爺,即便钜鹿郡公裴頠也會自認為通情達理地為侄女和世子創造見面的機會。
然而,“其他人不知也就罷了,你還不懂我嗎?我可是什麼都跟你講的。”裴妍幽幽道。
裴妡朝她翻了個白眼,重又躺回去,拿腰扇呼呼地扇風:“你真是自己找罪受!”
裴妍正心煩着,拿便面的手柄推她:“你來就是數落我的?”
“倒也不是,”裴妡重又坐直起來,突然正色道:“東海世子今天與阿耶說了些事。”她把今早在書房聽到的她父兄與司馬毗讨論的時事都與裴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