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剛想叫喚,又被容秋拿另一隻手捂住了嘴。
他隻能扭着身子,朝裴妍嗚嗚地搖頭,似乎很着急。
裴妍沒管他,大喇喇地拉開了裴憬内室的槅門。
一進裡間,是一個闊大的四面琉璃屏。繞過屏風,重重紗幔低垂,阻住了午後絢爛的暖陽,整個内室透着昏暗的暧昧。
裴妍的雙腳卻像被灌了鉛,再不能往前挪一步——半透的紗幔之後,隐隐能看到裡間床榻的羅帳裡印出三個交疊的身影,裡面不時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似哀似樂高低不勻的呻吟。
中間還夾雜着一些“大郎可憐奴家,奴受不住了。”“這就受不住了?你可不如你姐姐!”“郎君又講渾話。”之類的對話。
裴妍瞬間臉紅腦脹。她即便再無知,也大概猜到,裡面的一男二女在做什麼。
她慌張地回身,卻不意撞倒了身後的屏風,四面琉璃屏轟然倒地,落了一地的渣滓碎屑,在陽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宛如繁星。
裴妍突然安靜下來,徑自盯着腳下的星星點點愣神。
巨大的動靜既驚到了房裡的男女,也讓守在門外的容秋吓得松了手。
瞬時,裡外的人都緊張起來,裴憬匆匆披衣撩簾探看外面,卻見自家妹妹正怔怔地立在門口,對上妹妹噴火的眼神,他吓得一縮脖子躲回了帳内。
長河終于掙脫容秋的桎梏,匆匆到裡間伺候自家郎君更衣。
容秋則趕緊拉着裴妍避到了外間。
不久,裴憬房裡跑出兩個衣衫不整的婢女,捂着衣襟紅着臉朝裴妍行了一禮,就要往外走。
“站住!”裴妍突然開口叫住她們,兩個婢子趕緊回身跪地。
裴妍一言不發地地圍着她們轉了兩圈,兩個婢子面上惶惶,都不曉得這位長房嫡女要幹嘛。
裴妍眯着眼盯着她們的臉半天,這才依稀認出:“你們不是大母身邊的……叫什麼來着,怎麼來我大兄這裡了?”
那兩個婢女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朝裴妍跪下磕了三個頭,大一點的那個答道:“婢子朝露,這個是奴的妹妹夕雲,我倆皆是兩年前太夫人賜與大郎君的。”
是大母給的?真是意想不到。
她看這兩個女子不過二八上下,比自己大不了兩歲,沒想到已經挽了頭發做了别人的侍妾。
她雖為即将嫁入府裡的柳蕙姐姐鳴不平,卻也不忍責難這兩個婢子——既是大母之命,她們也隻有聽命的份。
何況,罪魁禍首不該是房裡的那個男人麼!
她意興闌珊地朝倆人揮揮手,打發她們下去了。
裴憬終于收拾停當走了出來。他也好,身邊的長河也罷,臉上皆透着難以言說的羞躁。
裴妍冷着臉,直直坐在榻上,一動不動:“我就是學問再不好,也記得叔祖說過,君子忌白日宣淫。”
裴憬讪讪地咽了口水,平時他都是入夜了才……也就今日,突然興起,一時沒有忍住,召了兩個婢子樂呵樂呵,不想卻被自家妹妹撞見,确實有點……荒唐。
裴妍其實對是不是白日宣淫無所謂,她糾結的是:“哥哥不覺得對不住柳姐姐?她若知道,不定多傷心呢!”
裴憬有一瞬的愣怔,原來妹妹氣的這個?
他放下心來,笑道:“阿妍多心了。那兩個婢子是大母贈與我的,都是性情乖順的女郎,将來也會好好輔佐侍奉柳女郎的。”
“呵,你們男人好色,别打着為妻子好的名頭,人家柳姐姐自己沒婢子,缺人侍奉?”
裴憬語塞,可是,可是大家都這樣啊!
崇弟和該弟據說十四歲上就有房裡人了呢!怎麼到了他這裡,就成罪過了?
他一向說不過自家妹妹,也不敢惹妹妹生氣,隻好一味地認錯賠笑,道:“妹妹若不喜歡,以後我不讓她們出現在你面前就是。畢竟是大母所賜,總不好退回去。”
“你當時就不該要!”裴妍氣鼓鼓道,沒想她離家三年,哥哥就學壞了!
“這……也不單單是給我的,我和阿茂都有。阿茂都沒推辭,我又怎好推脫。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長者賜,不敢辭嘛!”裴憬為自己辯解道。
裴妍臉色一變:“你是說,大母不僅賞了你,連阿茂哥也有?”
裴憬點頭:“大母待他素來與我一般無二,自然也賜了兩個。”想想又補充了一句:“真論起來,他得的婢子,容色還超過我的哩。”
不知為何,裴妍心裡突然酸起來。他哥寵幸婢子,她隻是生氣,可是聽說張茂也有,她不僅生氣,還覺得心口堵得慌。
她想到方才哥哥與那兩個婢子行房時的污言穢語,便覺一陣惡心。
再把哥哥置換成光風霁月的張茂,她隻覺心口的酸疼愈演愈烈!
她突然站起來,看了看裴憬,又看了眼長河,隻覺這裡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男人都是壞東西,表面看端方君子,背地裡呢,玩弄起女人來全都荒淫無恥!”
這話說的裴憬老臉一紅,他沒玩女人啊,喊兩個婢子上床這叫玩麼?不是,都是他的女人,他是一個一個來還是同時上有區别嗎?
任裴憬怎麼解釋,裴妍依然氣鼓鼓地走了。
從裴憬的院子出來就是張茂的“慎獨院”。
裴妍出來時忍不住在張茂院子的那塊匾額下駐足,盯着有如鐵畫銀鈎的“慎獨”二字好久,突然開口諷道:“男人真惡心,明明身邊一堆女人伺候着,還喊孤獨!”
仍在蘭台裡辦公的張茂隻覺背上一寒,勾陳史料的手狠狠抖了抖。他緊了緊自己的衣襟,看了眼窗外,惡月将至,他怎麼反倒冷起來了?
好在裴妍身邊有容秋。她敏感地意識到,裴妍對她的前主人似乎有着隐秘地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誤會。
她想起日前回家探親時得的消息,忍不住開口為張茂正名:“女郎,張郎君确曾收過兩個婢子,不過沒有放在身邊伺候,而是一到手就打發回張府去了。”
裴妍立時回身,震驚地看向她:“你怎麼知道?”
容秋趕緊解釋:“奴姑母一家仍在張郎君府上。奴日前去探親,與她聊天時聽說的。”
原來如此!裴妍酸疼的心口突然好受許多,看張茂也順眼起來:“阿茂哥在男人裡真是難得啊。”
她想起自己方才對張茂的誤會,一時又有些愧疚,連忙命容秋吩咐庖裡多做些扁米粽子,讓拾叔給在蘭台辦公的張茂送去。
“他也是傻,兩個婢子,好歹留一個在身邊,日常送送東西跑跑腿也是好的。”
看着拾叔兩頭奔波,裴妍搖頭歎道。
容秋笑道:“張郎君素來勤儉,日常有拾叔和聽雨照料足矣!”暗地裡卻對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論口是心非我們女郎絕對當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