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谧見裴頠動容,趁熱打鐵道:“兒與成都王并無直接利害,不過一時意氣之争。兒願向成都王負荊請罪,隻求阿舅做個見證。”
裴頠沉吟片刻,阖上诏書放于案上,對賈谧道:“既是年輕人意氣之争,我出面未免以勢壓人。始平公主郊外有一溫泉别莊,如今冬梅正盛,就讓你該弟做東,請諸君一叙吧!”
賈谧大喜,他知道,隻要河東裴氏肯出手,這事太半成了!
不多久,裴妍就從裴妡那裡知道了始平公主要辦賞梅宴的事。
“所以,三哥終于肯讓我們去公主府玩了?”裴妍開心道。
裴妡點頭又搖頭:“不是公主府,是公主嫂嫂在郊外的溫泉别莊。”她愁容滿面道:“不知道三哥怎麼想的,還邀了賈表哥和成都王。”
“啊!”裴妍捂嘴,誰不知道這兩個人才結下梁子啊!這不是給公主添亂麼!
待到溫泉别莊時,裴妍才知道,不止是賈谧和成都王,年輕一輩裡還要來不少人。
郎君裡除裴家兄弟外,還有琅琊王司馬睿、東海王世子司馬毗還有琅琊王氏的麒麟子王導(赤龍)。
女眷裡,除始平公主、裴家姊妹外,河東公主、王衍的四女兒王和風、賈午的女兒韓芷也會來。
這次小範圍的賞梅宴是始平公主與裴該主辦。這也是裴家小輩第一次獨當一面,操辦筵席,算是裴頠對小輩們的一次考驗。
始平公主雖是賈後的女兒,但在性格上像今上多一些,仁義謙讓,不似她母親那麼跋扈。因此,無論是妯娌崔氏,還是小姑子裴妍和裴妡,都很樂意給她打下手。
裴家的兄弟姊妹齊上陣,早幾天就搬到别莊幫忙了。這裡面自然也包括裴憬。張茂作為他的伴讀清客,算是半個主家,加上他的腿傷已經痊愈,便也跟着住了過來。
宴客的名單一出,張茂心裡就有數了。公主與驸馬做東,來客半數外戚,半數宗室,卻又都是年輕人的交際,既給足了成都王台階,又全了賈谧賠罪的面子。
唉,張茂心想,不知钜鹿郡公收了賈家多大的好處,竟應下這份苦差來!
待到正日子那天,晌午剛過,裴該就與裴憬、裴崇及張茂等在别莊正門。始平公主并諸女眷等在二門。
很快,各路郎君、女眷陸續而來。平常清冷沒人煙的溫泉莊子霎時熱鬧起來。
最先到的自然是賈谧和他妹妹韓芷。
這次賞梅宴就是為賈谧而辦。他倒也自覺,把妹妹托給始平公主後,以裴家表親自居,也站到正門迎客的郎君裡,張茂趕緊往旁邊讓了一格,賈谧見這個小清客很有眼頭見識,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還趁着閑暇問他的底細。
一旁的裴該引薦道:“這是阿憬的伴讀,散騎張常侍的二郎君茂郞。”
賈谧哪裡記得散騎張常侍是哪位,他想着能把兒子送給傻子當伴讀,門第大概沒多高。不過如今他正有求于裴家,樂得賣裴家人面子,于是笑容可掬地對張茂拱手道:“原是張家郎君,久仰久仰。我說阿憬近日緣何進益不少,想是張郎君輔佐有功。”
裴憬聽罷,真以為賈谧在誇他,一臉得意的将胸膛挺得直直的,引得張茂哭笑不得。
第二輪到的是琅琊王家的人——王導和王衍的四女兒王和風。王導論年齡和裴該一般大,但是他的輩分卻很高,是裴崇和裴該的外公王戎的族弟,裴憬也要随弟弟們稱呼他一聲“外叔公”。
王和風的輩分就有點複雜了。若按二房王夫人那一支算,她是王夫人的族妹,裴家兄弟得叫她一聲姨母。但是若按大房郭夫人那一支算,她母親是郭夫人的堂姐,所以王和風又是他們的表妹,加上她年齡尚幼,不過七八歲光景,裴家兄弟便執平輩禮。
裴妡與王和風的阿姊王清風交好。這次王清風因避居龍潭寺養病沒有來,照顧王和風的任務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早早派了心腹丫鬟紅梅等在門口,王和風一落腳就被丫鬟請進内室去了。
王導與裴家郎君也是表親,反正内裡沒有其他男賓,他幹脆也站到正門處做了迎賓的傧相。
張茂又很有眼頭見識地往邊上挪了一大格——與門口幾位清矍俊逸的郎君相比,王導微微有些胖。
王導同樣注意到了他。王家出了名的擅相人,王導自第一眼見到張茂起,便有驚為天人之感。
經裴家兄弟引薦,二人又是一番見禮。
與賈谧的虛情假意不同,王導似真知曉張軌威名,就聽他問張茂:“令尊可是曾助扶風武王驅秃發平北地的征西軍司張常侍?”
張茂詫異,沒想到王導一介儒生,竟會知兵事。他拱手謙道:“隻是追随武王與宣威将軍之副罷了。”
“武夫懷勇毅,勒馬于中原。張常侍棄筆從戎,文武全才,常令導感佩。”
張茂沒想到王導對父親棄文從武的事都知道!又聽王導問起張軌近況:“令尊可還在涼州?”
張茂眸光一暗:“家父去歲起,留京待诏至今。”
王導一揚廣袖,袖手搖頭,可惜道:“扶風武王早逝,馬将軍也廉頗老矣,雍涼無人繼矣!”
張茂深以為然。
張茂的母親是宣威将軍馬隆的從妹。她母親在來信中提到,如今趙王把大好的雍、涼二州攪合的民怨沸騰,流民四起,直言“不日或有災變。”趙王的寵臣孫秀還嫉賢妒能,如阿父這樣戰功赫赫的征西軍司舊部,都遭到他的排擠,改任自己的親信。如此作為,雍涼大亂是遲早的事。
一旁的賈谧也插嘴道:“可不是,那個趙王就是個太平王爺。讓他吟風弄月在行,上陣打仗就是一癞蛤蟆!”
此言一出,王導和張茂都不敢接話了。
王導更是偷偷朝他翻了個白眼,大哥,你跟成都王的梁子還沒過去呢,這就又編排起趙王了?
恰此時,琅琊王并東海王的車馬也到了,諸人趕緊上前逢迎。
琅琊王司馬睿與王導是金蘭之交。看到王導早早到了,首先告罪道:“不意赤龍先到,山路難行,孤與阿毗還是遲了。”
一旁的東海王世子司馬毗連忙解釋:“這真怪不得我們。小王與阿叔一路都在快馬加鞭,唯恐誤了佳宴。”
琅琊王府與東海王府毗鄰,皆在洛陽城東,而此次宴客在西郊,二王定是一早就上路了。他們這樣告罪本沒什麼,無意間卻把至今未到的成都王司馬穎給凸顯出來。
賈谧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明眼人都曉得,今天這場賞梅宴是他賈谧給成都王的賠罪宴,本來他就已經夠憋屈了。成都王卻姗姗來遲,太不給面子啦!
張茂看向琅琊王司馬睿,他就是裴妍向摯師叔求問的那個人?
他暗中打量了他一番,此人年歲比自己略長,身量高挑,面白形瘦,雖是諸侯,卻與王導似的,白衣直裾,褒衣博帶,頭戴籠紗冠,談笑間便面當風,頗有儒生風範。
一旁的東海王世子也常聽裴妍提起,隻見他與自己年齡相仿,一身暗玉紫勁裝,頭籠赤金小冠,馬靴上隐有泥斑,顯然在中途并未坐馬車,而是打馬而行。
東海王世子與琅琊王名為叔侄,相差不過幾歲。但二人給人的風度卻是一個文雅雍容,一個利落大氣。
那王世子似乎察覺到張茂的眼神,也朝他看了過來來,清冷的眸子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一番。
張茂愣了愣,低頭朝世子作揖為禮。
這時,遠處金铎叮咚,今天的另一正主,成都王司馬穎終于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