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成都王一起來的,還有賈後親女、始平公主親妹——河東公主。
原來成都王是進宮城接了公主才來,這才遲了。隻是不知這是他自己的意思呢,還是天子和賈後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成都王願意與賈後的女兒同行,都是好的開局。
賈谧的臉色立時好看很多。
裴該不顧自己驸馬都尉的尊榮,趕緊上前,親自将成都王一行引往正門。
賈谧臉上挂着讪笑,亦緊跟上前,對着比他還小幾歲的成都王躬身執晚輩禮。
群賢集聚,再有脾氣的人,明面上也隻好收斂起來。
成都王很有風度的對他二人微微颔首,看不出喜怒,在衆人的簇擁中,往布置一新的花廳走去。
此次宴會名為賞梅,花廳就設在百頃梅林之外。宴客時,正廳槅門大開,梅香自外溢入廳内,席上佐以梅花釀、梅花糕,花廳側室有伶人奏樂,琴音袅袅,花香不絕,很是風雅。
為防嚴寒,門廳四邊各置一碩大的亭燎,廳外紅梅灼灼,廳内熱氣熏熏,諸郎君步入席上,解衣就座。
成都王與琅琊王是平輩諸侯,自是南向上首,驸馬兼東道主裴該和東海王世子司馬毗次之。裴憬、裴崇還有王導分坐兩側。賈谧此次卻甘陪末座,隻比侍于裴憬副席的張茂好上一點,姿态放得不可謂不低。
賞梅行酒是雅事,在座諸郎君,大多是年輕一輩裡的翹楚,又沒有長輩約束,一時間,飛花接令,射覆猜謎,投壺助興,好不快活。就連裴憬,因事先被要求背過幾首詠梅詩應急,後邊又有張茂捉刀,居然也跟着衆人玩了幾輪,令他激動不已。
如此推杯換盞,酒過三巡,諸郎君都有些熏熏然。
成都王肉眼可見的心情大好,與左右相談甚歡。
賈谧見時機已到,親自執壺,為上首的成都王滿酒祝壽。
一時間諸人都有些屏氣凝神,裴家兄弟更是密切關注上首,随時準備敲邊鼓。
成都王卻好似不覺,隻見他雲淡風輕地接過賈谧獻上的卮酒,一飲而盡道:“役其德而成令譽,省己身而恭王事,國公宜自勉。”
這是提醒賈谧要修身養性,忠于天家。
賈谧内心不服得很,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居然敢裝模作樣的教訓他!
然而形勢比人強,天子與賈後的聖旨言猶在耳,隻得咽下滿腹憤懑,恭敬道:“大王所言極是,谧謹記。”
裴該适時鼓掌道:“成都王才情雅量,吾輩楷模,諸君當為大王壽。”
大家立刻很給面子的敬成都王,把這位十四歲的小諸侯哄得眉開眼笑。
賈谧長長舒了一口氣,看着喝酒喝得東倒西歪的成都王司馬穎,心想自己這一關,該是過了吧?
與郎君席上的暗潮洶湧不同,二樓的女眷要和諧的多。
來的都是沾親帶故的堂表姊妹,自幼熟識,今日還沒有長輩在側,諸女郎一邊賞梅一邊八卦,好不開心。
主座自是二位公主,其下左右依次是裴崇的妻子崔氏,韓芷,王和風,裴妍和裴妡陪侍末座。
諸女郎聽得樓下突然響起一陣哄鬧,都奇怪郎君們在幹嘛。
始平公主亦憂心郎君席上的狀況。她是知道裴該今天的任務的,于是特地派心腹女官下樓探查局勢。
不一會,就有宮人前來回禀,道:“張郞君正為諸郎君舞劍。”
韓芷是諸女中最活潑的。或許與賈家和韓家的家教有關,韓芷大膽得很。
二樓的槅門外是可供觀賞小坐用的欄杆。她跑到欄杆處,把頭伸出老遠,勾着脖子看下面,卻隻聞鼓樂铿锵,什麼也看不到。一時間心癢難耐,回頭慫恿諸女郎道:“聽說那位張郎君貌比潘安,他舞劍,阿妹們可要與我一起去看看?”
裴妍驚詫地捂嘴:“貌比潘安?”阿茂哥何時這麼出名了?
河東公主揚眉,一指裴妡,道:“阿妡說,她聽你說的。”
裴妍看向裴妡,她怎麼不記得了。
裴妡吐舌道:“阿姊忘了?那天你自己說的,‘那個整日裡隻知塗脂抹粉跟在賈表哥身後的潘嶽怎麼能跟張郎君比’?”
哦,還真是她說出去的!
在座的女郎都是天之嬌女,名門閨秀,平時有長輩盯着,言談拘謹得很,能像今天這樣沒長輩看着的日子不多。被韓芷這麼一撩撥,一時間,除了已經嫁為人婦的始平公主與崔氏,其餘女郎都有些蠢蠢欲動。就連裴妍和裴妡也想下樓去湊熱鬧,看看張茂舞劍是怎樣的。
河東公主率先起身道:“對,我們在這幹坐着有什麼意思?也下樓看看郎君玩得什麼。”
始平公主嗤她:“你啊,看其他郎君是假,看赤龍才是真吧!”
賈後一直想讓河東公主與王導議親。隻是琅琊王氏已經分别與太子和賈家聯姻,實在沒必要再推出王導這個麒麟子,因此一直找借口敷衍着。
河東公主臉上泛紅,嘴上卻硬氣:“赤龍有什麼好看的,王郎體胖,我要看的是貌比潘安的張郎君!”
這幫未婚的女郎們年歲都不大,最小的王和風才八歲,最大的韓芷也不過十三,都沒有到及笄的年紀,雖說個個打扮得钗鬟雲鬓,但從年齡上講仍屬垂髫女童。
始平公主和崔氏對視一眼,都沒有反對。
因此,當郎君們散着外袍,和着鼓樂,敲着酒爵,津津有味地欣賞張茂舞劍時,門口槅門外,卻突然冒出四個簪花女童來!
張茂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早早就看到了這四個小女郎鬼鬼祟祟地趴在門邊偷窺自己。
他眉心微簇,劍花一收,停在了中央。
諸女郎都有些失望。
尤其韓芷,眼放春光,直勾勾瞅着張茂不放,心裡癢癢的,眼前這張小郎玉樹臨風,輝光耀目,若朗月繁星,果然貌比潘安。不!潘安這小白臉病恹恹的,可沒他來得俊!在座的郎君除了他外,皆是王孫貴胄,有三個還是司馬家的諸侯,可是竟無一人之氣度能超過這個小清客的!真是怪耶!唉?這人怎麼不接着舞了呢!
諸郎君也大吃一驚,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小女郎們,吓得他們紛紛擡袖整理儀容。
因着赴宴的郎君年歲不大,且都帶着自家女眷,因此,這次賞梅宴除了奏樂的伶人,并未安排歌舞伎助興。
可是兒郎們剛才飲了不少酒,一個個酒憨耳熱,賈谧剛剛還差人去尋寒食散,這儀容上,就有些衣冠不整了。
韓芷卻不顧他哥賈谧尴尬地眼神,大方地行到張茂面前,對他行拱手禮,贊道:“郎君的劍法猶如駭浪驚濤,小女佩服。”
張茂内裡駭然,面上卻八風不動,淡然回禮:“女郎謬贊。”
裴妍也上前誇他:“阿茂哥,原來你的劍法這麼好!”
裴妍誇得直白。張茂的臉上終于露出些許紅暈,道:“元娘亦謬贊。”
王導卻哈哈大笑起來,鼓掌道:“醉意橫發斬巨鲸,駭浪驚濤笑淩雲。茂郞一人的劍術,可當百萬師,實不必自謙!”
王導的話既肯定了張茂的劍術,又緩解了女郎突然現身的尴尬,一時間,場面重又活絡起來。
來的四個小女郎,除了韓芷年歲略大些,餘者都是稚齡女童,又都是席上諸郎君的姊妹(侄女),彼此間都是姻親,郎君們也沒有多忌諱。
裴該幹脆命從人在成都王、王導、賈谧還有自己之後設副席,中間連草席都沒有挂。
于是裴妍和裴妡心滿意足地坐到了裴家兄弟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