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瑞注視着前方被推走的外婆,一動不動,周邊很安靜,沒有任何哭泣聲。
都在安靜地落淚,為這一刻默哀。
殷嘉瑞快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所有都被淚水充盈,它們似乎在完成什麼保護機制,不讓他看清。
外婆不在了,也再也沒有人能親切地叫他一聲“瑞瑞”,那一桌子的菜也不會有人為他而做。
那一間屋子徹底變得空蕩蕩,再也不會有人笑盈盈地出來迎接了。
林墨注意到殷嘉瑞的不對勁,立馬起身,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
殷嘉瑞感覺自己完全喘不上氣,也聽不到其他人說話,耳鳴像要刺穿了大腦。
他感覺一切都不真實,也許就是一場夢呢?夢醒之後還是能見到健健康康的外婆的。
“殷嘉瑞!”林延已經喊了好幾遍他的名字,也終于打破了他的幻覺。
“嗯?”殷嘉瑞才反應過來,他看向林延。
“你先回去,現在用不到了。”林延說。
殷嘉瑞的腦霧讓他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但好像充滿了恨意。
“你回去啊,我求你了好不好!”
這句話傳到殷嘉瑞的耳邊時,就變成了謾罵,像是要将他趕走,将他置于死地。
确實是充滿了恨意,殷嘉瑞覺得自己真的該死,如果他當初早點說出來,就會更早的治療,也許還能多活一段時間。
一路上,殷嘉瑞走得東倒西歪,還差點被汽車撞上,汽車司機降下窗子,用方言将他臭罵一頓,又迅速離開。
他愣愣地看着那輛車開走,什麼都沒反應過來。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麼,隻是迷茫地往前走,邊哭邊走,好多人都往他身上看去,整個城市在他眼裡都變得灰暗,毫無光明。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覺得自己什麼都錯了。
錯在不該活在這個黑暗的世界,錯在不該給身邊的人添加麻煩,錯在不應該推遲外婆的治療時間……什麼都是錯的,什麼都是自己造成的。
好可怕……自己怎麼會這樣子,害死了最愛的人。
殷嘉瑞打開門,自己還是淚流滿面,迎面碰到冷靜的徐澤熙。
他忽然想起,徐澤熙小的時候說讨厭自己的原因就是愛哭。
殷嘉瑞痛苦地望着徐澤熙冷靜地臉,冷靜的瞳孔。他不知道徐澤熙是怎麼做到這麼冷靜的,如果自己可以這樣,就能在外婆面前忍住很多眼淚,讓外婆少擔心了。
他擦了擦眼淚,跑回房間。
殷嘉瑞此時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而且被放大了好幾倍。
殷嘉瑞趴在床上,将被子捂住頭,毫無克制地大哭起來,完全沒有去管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
他想着,再也不會有人愛他了,也再也不會有人每個月無條件地給他塞滿零食,再也不會有人挂念着他,不會有人實時時刻刻讓他開心一點。
這些全都是因為自己。
他也認為,自己再也不會如外婆所願,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很晚的時候,殷嘉瑞已經哭累了,他躺在床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熱得出了很多汗。
門被用力打開,客廳強烈的燈光刺進昏暗的房間,殷嘉瑞看到的是林延的臉。
一如既往地嚴肅,一如既往的可怕,像是時時刻刻都要拿着刀将他殺死的恐怖主義者。
“你睡什麼?”林延把大燈打開。
殷嘉瑞被強光刺得根本睜不開眼,隻能眯着眼起身,眼睛因為眼淚而變得黏糊糊的。
“你還有心思睡?”林延反問,她的語氣強烈,殷嘉瑞根本說不出一句話。
“我問你,如果你之前不三天兩頭跑到你外婆那裡去麻煩她,她會這麼累嗎?你覺得她每天很高興是嗎?”林延的話裡句句是刺,“她咳嗽這麼厲害你都不說,你覺得你的行為很偉大嗎?”
殷嘉瑞感覺自己的心髒開始出現一陣陣刺痛。
那些日子裡,外婆原來一點也不高興。
“你真是一點都不懂得察言觀色啊,她還承受着很多壓力呢你天天這副死樣子擺給誰看?她年齡大了需要正能量而不是你這種渾身負能量的人!”林延的情緒也開始爆發,她看見殷嘉瑞的眼淚又流下,更加煩躁,“你又哭什麼?你很委屈是嗎?你委屈的根本不是你外婆離世了,而是你自己的利益再也無法被實現!”
殷嘉瑞真的就因此開始陷入自我懷疑,可他并不是這麼想的,根本不是因為利益,他想辯解,但喉嚨好像真的就被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能僵硬地坐在原地。
自殺吧。
這是殷嘉瑞在無數自我掙紮裡,放下的最後一句緘默的話。
外婆也許從來不會為自己感到高興,自己隻是一個累贅。
“你是啞巴了嗎?話也不會說了?”林延的嗓門放大,“你少在這裡甩臉色!她也是我媽!别搞得隻有你一個人委屈!”
殷嘉瑞覺得特别委屈,突然開始變得不受控制,開始爆發,他啞着嗓子喊道:“你要是看不慣我你殺了我啊!反正我媽早就想砍死我了!你幹脆代替她啊!我早不想活了,我覺得我現在就可以去死!”
殷嘉瑞的眼淚因為激動的情緒而掉了下來,可他顧不得去擦眼淚了。
“你别以為自己抑郁症就可以在這亂發脾氣!”林延指着殷嘉瑞,“你該死行了吧!你要死你就死遠點!以後都别出現在我面前!這裡也不是你家,從來都不是!”
“行啊,我去死,我就不配活,我最開始就應該被打掉,不應該出生,也不應該來麻煩你們,可以嗎?你早就可以把我殺了!”殷嘉瑞的情緒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那些髒字也開始從他的嘴裡冒出來,“所有人都是我害死的,我他媽就是該死,就是不配活!你不用說我都知道!”
林延沖上去用力地給了他一巴掌。
一陣耳鳴在殷嘉瑞耳邊不斷回旋,臉頰餘留的滾燙不斷蔓延,疼痛感也蔓延至心中,他現在特别想沖到樓頂再跳下去。
林延重重地把門和燈關上,房間又重新變成一片黑暗。
殷嘉瑞打開台燈,他把大背包拿出來,瘋狂地往裡面塞衣服,像極了小時候吵架鬧着要離家出走的母親一樣。
想到這個,他頓時停住了手中的動作。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還是變成了自己最不喜歡的樣子?
瘋狂,毫無理智。
但是這個地方,他從第一天入住到現在,沒有一秒鐘覺得高興,有的隻是煎熬,唯一能讓他放松的就是外婆到來的時候。
可她走了,這次是一去不複返,徹底離開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淩晨的街道沒有任何人經過,他看着灰暗的前方,忍不住想起暑假的時候,盛夏騎車帶着他去看日出。
回不去了,殷嘉瑞覺得這一切都死去了,無法被喚醒。
人就算有下輩子,也無法帶着殘留的記憶重新來過,和徹底死亡了沒什麼區别。
殷嘉瑞帶着能帶的東西回到自己曾經的家,同樣是空蕩蕩的,沒有媽媽熱情的迎接。
躺在剛剛鋪好的床上,殷嘉瑞感覺自己已經累到不行了,被子沒蓋,空調也沒開,就這樣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殷嘉瑞感覺自己一點勁也沒有,一看時間,也才五點多。
假期就此結束,他背上書包,小心地打開門,發現張曦遠沒出來,便迅速地跑下樓,往學校走。
才經曆了親人去世不久,殷嘉瑞完全沒有胃口,經過早餐店時,他看了一眼早餐店牌子,又走開了。
一來到班上,他就開始背書,讓自己把精力都轉移,不要一直受困于外婆離世的痛苦中。
他很平靜地想過,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裡,全身心投入在學習中,也許外婆在天上知道了,能更高興。
盛夏打開教室後門,看到坐在位置上輕聲背書的殷嘉瑞。
昨天晚上,林悅打了電話給盛夏,沒說什麼事,就跟他說了殷嘉瑞的心情特别不好,開學的時候要多關心關心他。
可盛夏覺得殷嘉瑞和以往沒什麼不同,也不好意思去問。
畢竟前幾次都沒得到答案。
他坐在椅子上,看向殷嘉瑞,發現他的眼睛有些腫。
以前殷嘉瑞哭完後也是這樣的,不過沒那麼嚴重。
“媽呀你們倆到這麼早!”張曦遠走進教室,把書包放下。
殷嘉瑞擡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頭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