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瑞哭泣的次數一直在随着年齡的增加而越來越少,現在大多數都在忍耐,可偏偏是這樣的事情。
譚繡帶着殷嘉瑞到學校附近一家店裡吃粉。
殷嘉瑞嚼着一塊牛肉,眼角還有淚。
譚繡看着心疼,伸出手給他抹了抹眼淚,并且問了原因。
“媽媽送的八音盒壞了。”殷嘉瑞聲音很小,剛剛還在哭,現在嗓子根本放不出多大的聲音。
“壞了?怎麼壞的?”譚繡問。
殷嘉瑞并不想說是盛夏不小心踩壞的,就把所有都歸于自己:“我不小心摔壞了。”
“沒關系,這個八音盒都好多年了,質量肯定不太行了。”譚繡看着殷嘉瑞拿出的被踩壞的八音盒,無奈歎了口氣。
殷嘉瑞特别後悔的就是把八音盒放在學校裡,如果一開始沒有放在學校,就不會壞掉。
就很像,如果那個夜晚殷嘉瑞沒讓父母離開家,就能留住他們。
越想越傷心,他低沉着頭,下巴開始不自覺地顫抖,眼淚也流了出來。
怎麼快十七歲的人了還哭個沒完啊?
得到父母去世的消息時,殷嘉瑞所有的無措與絕望湧上心頭,未來頓時被拉了燈,一片漆黑,他無法想象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是怎樣的,也無法想象這個人是自己。
葬禮上殷嘉瑞不停地流眼淚,譚繡也難過,她強忍着情緒,不停安慰殷嘉瑞。
他無法面對每一張父母的面孔,他毫無理智地把那些照片撕毀、丢棄,把那些關于父母的物品有人扔掉了。
但多多少少留下了兩三樣。
譚繡想要留下女兒的物品,可她怕殷嘉瑞難過,就順從着他這些殘忍行為。
盡管自己已經很難過了,還要拉着殷嘉瑞到自己懷裡,拍拍他的背,不斷安慰他。
午休時的殷嘉瑞,盯着對面一棟教學樓,想到這些,恨不得殺了自己。
盛夏面前雖然擺了本書,實際上一個字都看不進去,還時不時會往殷嘉瑞身上瞥幾眼,但殷嘉瑞始終是偏過頭,看着外面。
從出發去吃飯到殷嘉瑞回來,盛夏總想着殷嘉瑞失去母親的畫面,這兩年裡他的家可能是孤零零地,失去了過去的美好畫面。
為什麼他的世界這麼殘忍?
張曦遠丢了一張紙條給盛夏,盛夏低頭拿起紙條,翻開看。
【怎麼辦啊我感覺殷嘉瑞要難過好一陣子了。】
盛夏從課桌裡拿出一支筆,想些什麼,又沒法下筆。
過了會兒,他又拿起筆。
【八音盒我會賠的,還要寫個道歉信。】
幾分鐘後,紙條再一次回到盛夏桌上,他打開看。
【也行,當面和他道歉也沒用,他不理人。八音盒的話我知道有一家店賣差不多的,拿到手機我給你發地址,我不順路就不帶你了。
不過殷嘉瑞現在情緒好差,剛剛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在哭嗎?我怕他連着幾天都這樣。】
盛夏看向殷嘉瑞,他還是那樣,一動不動。
他記得剛剛轉學過來時,殷嘉瑞也是這樣,特别沒精神,很容易走神發呆。
肖知柳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後面緘默不語的殷嘉瑞,小聲問張曦遠:“還不搭理人啊?”
張曦遠點頭,又聽肖知柳說:“你們這什麼情況啊?”
張曦遠轉頭看了眼殷嘉瑞,但是殷嘉瑞仍然僵硬在那兒,沒注意到他。
他小聲回答:“他那個八音盒不是壞了嗎?他媽媽送的,好多年了。”
肖知柳有些意外:“誰弄壞的?你嗎?”
張曦遠對于自己被懷疑有點無語:“不是我,盛夏,但他是不小心的,那個八音盒放在邊緣,經過的時候就不小心給撞下去,踩壞了。”
肖知柳挑挑眉,聲音更小了:“盛夏知道殷嘉瑞的事嗎?”
張曦遠搖頭,随後又補充道:“東西壞了後我跟他說了,讓他保密了。”
肖知柳有些不可置信:“你很信任他?”
殷嘉瑞雖然看起來木然,可剛才肖知柳和張曦遠的對話,他耳朵少見的靈敏,幾乎都聽清了。
殷嘉瑞不明白盛夏到底會是個怎樣的人,可從不給人不可信任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就是沒有原因。
也可能是那一次自己的抗抑郁藥被他看到,可沒有任何人因為盛夏而得知自己的病情。
殷嘉瑞發了這麼久的呆,看了表,還有二十分鐘,他從抽屜裡拿出疊得平平整整的薄被子,披在身上趴着睡覺。
盛夏看着睡着的殷嘉瑞,突然偏過頭,面對自己。
盛夏清楚地看到了殷嘉瑞斷了一截的左眉毛,眉毛顔色比自己的要淺,在他白皙的膚色上剛剛好,一點也不突兀。
嘴巴緊閉着,嘴唇比較薄,唇色并不鮮豔,淺淺的。
盛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一直盯着殷嘉瑞的臉,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覺得這張臉實在是好看。
為什麼會這麼想?盛夏又抛給了自己一個問題。
該想這些嗎?
他直接一頭趴在桌上。
想哭。
好對不起他。
明明上次和他還好好的。
對不起他外婆。
對不起他的所有朋友。
晚飯後盛夏來到了學校沒什麼人的地方,默默寫了封道歉信,晚自習第二節課趁殷嘉瑞睡覺時,把信塞進他的書包裡。
放學後的第一時間,他拿着手機導航到最近的八音盒店,看了很久,雖然價格有點貴,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下了。
對這些都還一無所知的殷嘉瑞打開家門,隻想躺床上睡一覺。
殷嘉瑞蹲下把鞋帶解開,又擡頭看了眼客廳。
空蕩蕩的,所有物品擺放整齊,牆面雪白,沒有裝飾的牆貼,也沒有任何污漬,像是一間從來沒有被入住過的屋子。
殷嘉瑞過去的家也是這樣,幹幹淨淨,住了多久都是新的樣子。
他以前去同學家裡玩,他們每一個人的家都沒有自己家裡整節,到處都是東西,可處處都凸顯着溫馨。
主卧的門被打開,李雄宇看向了殷嘉瑞,又轉身對房間裡面辦公的林延說:“是嘉瑞回來了。”
殷嘉瑞什麼也沒說,走進房間關上門。
他把書包拉開,将一本看完的課外書拿出來準備放進書架,可這時,一張紙掉了出來,緩緩落在地面。
殷嘉瑞把書放在書架上,随後彎腰撿起那張折了兩次的紙,不大。
他坐在椅子上,把紙打開,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看着有些熟悉,落款果然是盛夏,收信人也是自己。
是一封道歉信,不算特别多字,甚至語言有些生硬,并不像殷嘉瑞心裡的盛夏。
殷嘉瑞認為是自己要求太高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種情況下把句子寫得多生動,況且殷嘉瑞自己也感覺到盛夏心情并不是很好。
可這封信殷嘉瑞越看越難受,他往往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沒法像其他人一樣輕松地将自己從一種狀态拉回另一種狀态,今天的半天裡他一直都是一副難過的模樣。
肯定是自己讓盛夏感到難過的,殷嘉瑞這樣認為。
明知道他是不小心,還對他愛搭不理,這種小脾氣到現在竟然還在用。
真傻。
今天一整天的情緒都是不可控的,一滴眼淚滴在信紙上,台燈的光讓它特别明顯。
差一點結尾,他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它揉成一團,扔在書桌的角落。
為什麼要哭啊?哭有什麼用?能讓它複原嗎?能讓他們回來嗎?
殷嘉瑞伸手把那一團紙重新拿起,再打開,整張紙充滿了折皺,殷嘉瑞盯着這些不規則、亂七八糟的折痕。
這些折痕好像裂開了口子,把殷嘉瑞吸了進去,擠壓、變形、扭曲……一切令人窒息的方法都用上,給這個夢境添加了無數痛覺。
一覺醒來的殷嘉瑞莫名其妙渾身酸痛,他記得自己昨天實在是疲憊,無法動彈,所以連洗漱都是敷衍了事。
殷嘉瑞懶懶地收好書包,一打開房門,又和徐澤熙碰了個面。
徐澤熙隻是擡眼了一下,什麼也沒說,穿好鞋走出家門。
徐澤熙每天都是很早出發的。
殷嘉瑞到洗手池面前,撐着洗手台,一點力氣也沒有。
每天早上都要換好衣服,要刷牙洗臉,要走到鞋櫃旁換鞋,要系鞋帶,要再站起來,還要出門等電梯……枯燥又無聊,一個早上的功夫就能消耗他一半的體力。
但沒辦法,該做的還是得做。
到了教室,他才送了口氣,立馬坐到位置上。
他看到了盛夏的書包擺在椅子上,但是人不在。
殷嘉瑞再低頭看,鞋帶散了。
他無奈下隻好彎下腰,可就在這時,他看見抽屜裡放着什麼東西,于是在系好鞋帶後拿了出來。
八音盒。
殷嘉瑞知道這家店,價格對于他來說不是很便宜,都是三位數甚至高達一千的。
盛夏走進教室,剛好看到殷嘉瑞手裡拿着自己賠給他的八音盒。
他坐到位置上,打開練習題。
“這是你買的?”殷嘉瑞問。
盛夏看向殷嘉瑞,愣了幾秒,又點頭應道:“嗯。”
殷嘉瑞看了眼八音盒,又擡眼:“太貴了,我不要,你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