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發生的第二年,和許沨分居的第二年。
處理完SOT和芝士的工作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他關上電腦,坐在桌前按揉太陽穴,短暫微弱的耳鳴從腦袋中穿行。
門外咚咚咚的聲音持續很久,直到沈眠聽到才停止。
新上任的秘書十分莽撞,咖啡做了五次也做不好,端來的褐色液體濃稠苦澀。
“沈,沈總,我下次一定多放糖....”小溫戰戰兢兢地把咖啡杯端回來。見沈眠并沒說什麼,他暗自松口氣,這才說起正事:“沈總,您預約的私人醫生到了,需要現在喊他過來嗎?”
沈眠撐着額頭,聞言輕輕點頭,又說:“把咖啡放着吧。”
“好的。”
他在抽屜找到止痛藥片,就着苦咖啡咽下去。沈眠這幾天總是頭疼,耳鳴的時候最嚴重,會到頭昏眼花的地步。
也去醫院拍過腦補CT,抽過血,沒查出任何問題。抽出時間還去做了個體檢,身體健康,沒有任何疾病,沈眠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辦公室的門敲響。沈眠頭也沒擡,“進。”
進來的不是小溫,也不是私人醫生,而是邁着大闊步叼煙的沈松毅。
沈眠皺眉呵斥:“把煙滅了。”
“行行行,這就滅掉,好侄子。”沈松毅咧着嘴笑起來,将煙摁滅在辦公桌上,留下一個灰色的圓圈。
沈眠不想和他多說廢話,“他怎麼樣?”
“好着呢,前天老爺子還去家裡看他,他當時.....”沈松毅佯裝思考停了一陣兒,拿走桌上的鋼筆放眼前瞧了瞧,“這筆不錯啊,好侄子,很貴吧?”
“.....二十萬待會打你賬戶上。”太陽穴抽痛幾下,沈眠不适地擰眉,再睜開眼視野都模糊許多,他緩了緩,有氣無力地問:“他在做什麼?”
“寫作業呗。”沈松毅笑道:“你說這小孩跟你小時候還挺像的,一天到晚眼睛睜着就是學習學習,前天老爺子看他的時候都是大晚上啦,那小孩不睡覺在那學初中數學,他是不是有病....”
沈眠剜一眼過去,但沈松毅在他眼中已經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他現在連聚焦都難以做到,隻得再閉上眼。
“行行行,我不說啦。”沈松毅悻悻閉上嘴,“你以後多打點錢給我啊,每次二十萬怎麼夠花呀,知道嗎?”
見沈眠遲遲不說話,似乎是狀态不對。沈松毅試探地喊了幾聲:“沈眠?”
“….幹什麼?”沈眠甩了甩腦袋,企圖讓自己清醒點。他現在不光頭疼,胃也在疼,疼的他幾乎沒辦法集中注意力聽對方講話。
“嘿,又犯病了。”沈松毅繞到沈眠身後,在桌上找到印章和支票,“多拿點錢不過分吧,好侄子。”額案後心滿意足地寫了個三千萬。
“不錯不錯,以後我就少收你點錢,就每次十萬啦,這已經算少了,你要知道隻有我能給你提供信息,别人都沒法在我爸眼皮子底下活動,我爸盯那小孩盯的緊啊。”沈松毅小心翼翼地把支票收好,兩隻眼睛滴溜溜一轉,把手放在沈眠肩膀上,“沈眠,我先說好,這可是你給我的,可不能算是我偷的,後悔不要找我啊。”
沈眠閉着眼,臉色蒼白。
“喂,你不會要死了吧?”
沈松毅有些愧疚地推了推沈眠,不推還好,一推把人從辦公桌上推下去了。
沈松毅吓得跳起來,“喂,你....你tm沒事吧?我就輕輕一推啊。”
“對了,對了,這錢是你給我的啊,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沈松毅咽了咽口水,忙屁滾尿流地逃出辦公室。
像是要吹破耳膜的吵鬧聲一直伴随在沈眠的夢境中,夢裡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他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卻能感受到四肢百骸如被螞蟻啃食皮肉般的疼痛。
他睜開眼,看見空無一物的天花闆,白的令人心悶。
沈眠忍不住按揉太陽穴,強烈的痛感連睡覺都無法完全逃避。
“醒了?”
蒼老有力的聲音在空寂的房間内響起。
沈眠重新閉上眼。眼底深深的烏青躺在毫無血色的臉龐上,緊擰起的眉宇下意識露出厭惡的情緒,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摻雜着厭煩:“你怎麼來了?”
“SOT的董事長在公司暈倒,鬧得人盡皆知,我不來看看,難道要讓人做實爺孫不合的‘謠言’?”沈老爺子雙手交疊按在通體漆黑的蛇頭拐杖上,分叉的指縫間是張開獠牙的蛇口和高高翹起的舌頭,模樣好似對着躺在白床單上的人吐信子。
“沒必要。”沈眠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啞了許多。從昨晚暈倒到現在,八個小時滴水未進,正常情況下他不會渴到喉嚨發澀,但他現在對自己的身體狀态很不了解。
沈老爺子撐着拐杖站起身,踱步到飲水機前,拿一次性紙杯倒了杯熱水,說道:“我幫你請了假,今天休息,不用去公司工作。”
“你憑什麼幫我做主?”沈眠幹燥的嘴唇輕輕顫動。他掀開眼皮,按住病床的扶手坐起,“去不去工作是我的事,和你沒有半分關系。”
“于私,我是你爺爺,正常關心你的身體狀況,于公,你是我推薦的董事長,我有義務向董事會其他人保證你的工作能力不受任何幹擾,全心全意無時無刻為SOT服務。”沈老爺子用一貫說教的語氣開口。他把水杯放在桌上,安慰更像是威脅:“我不過下任一年,你就急着讓董事會的人歸心于你,是不是太着急了點。”
“想把SOT完全掌控在手裡是不可能的。”
“我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沈眠森然地笑起來,“沈宗鳴,這件事不是不可能,是你害怕了,你害怕所有人歸心于我就沒人聽你沈宗鳴的話了。”
沈老爺子無聲歎了歎:“唉,怕的是你。我說你在着急并不是在開玩笑,沈眠,我問問你,你為什麼不去上大學呢?”
沈眠臉色變了變,他握住虛軟的拳頭,手背插着針的地方暈染出大範圍的紅色。
“你怕我把許沨送走,想快點把SOT握在手裡,然後反抗我。留住他。但你失敗了,就像你想收養那條狗,想給你母親自由一樣,你都失敗了,你不可能在我面前成功,你還太嫩。”
“還記不記得我教過你一個道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可以得到,以前是,現在也會是。”
“滾!給我滾!你少在我面前說什麼大道理!”沈眠揮手掃掉桌上的紙杯,紙杯撞翻在筆直挺立的權杖上,揚出幾粒無關痛癢的水珠。輸液的針管被甩在地上,包紮棉裡滲出一條淺淡的血液。
“沈眠,不要失态。”沈老爺子眼中流露出幾分古怪的慈愛。他絲毫沒有生氣,反而撿起地上濕淋淋的紙杯丢進垃圾桶,“好好休息,爺爺改天再來看你。”
“…...滾!”
沈眠捂住自己的頭,聽見房門關閉的聲音倏然松了口氣。
“沈,沈總……”
聽聲音似乎是小溫。
沈眠微微擡頭看了一眼,他重新躺下,似乎完全沒有了力氣。他開口問道,聲音和往常無異,跟剛才怒吼的完全是兩人,“是你把我送進醫院的?”
“啊,是,是的,沈總。”小溫看到地上的一灘水漬,還以為是自己因為緊張沒閉上嘴哈喇子流下來了。他抹了抹嘴,從口袋掏出餐巾紙把水擦幹淨。
小溫蹲在地上悄悄打量沈眠的神色,艱澀開口:“那個….沈總,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啊?身體是工作的本錢,早上不吃東西對胃不好……我隻是建議……您也可以不吃的……但是其實我買了碗白粥…..想給您獻殷勤來着…..”
沈眠臉色緩和不少。他新招的秘書除了誠實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