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來不及多說,他來了——”
人群自動向兩側分開,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走到俞央面前,臉紅得快要滴血,雙手握拳垂在身體兩側,低着頭不敢與他對視。喧鬧看戲的人群驟然安靜下來,盛醉陰沉着臉走到俞央身邊。
“你為什麼…”男孩的聲音有些發啞,大概是過于緊張,連聲帶都繃得緊緊的。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俞央疑惑地問。
“你為什麼不繼續追我了?”男孩鼓足勇氣擡起頭,眼眶裡攢滿淚水,要落不落,一副委屈模樣。
俞央:?
盛醉:?!
其他吃瓜群衆:!!!!!!!!(豎起耳朵,悄聲靠近,瞪大眼睛)
“同學請等一下,你是誰?你說我追你是什麼意思?我有對象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俞央自覺後頸發涼,餘光瞥見盛醉要笑不笑的表情,卻不是對着他,落在對面的男孩身上。
糟糕,以盛醉的性子…他不會動手吧?完了完了,回去怎麼才能哄好人啊…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誤會了什麼?或是聽别人說了謠言?我并不認識你啊?”俞央語速飛快,在衆人的眼神注視下,他不好意思去牽盛醉的手,隻能時不時朝旁邊看一眼,在心裡祈禱盛醉能維持理智,讓他把事情理清楚。
“就是你!理科年級第一,高二八班俞栖擇!上學期剛開學的時候你給我遞了一封粉色的情書,說你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我當時沒了解過同性戀,收到你的情書之後才去查了資料。你總是很優秀,成績一直這麼好,長相也是我喜歡的類型。如果你是女孩子,我一定會立刻答應你!可你不是!”男孩抽泣一聲繼續說,“等我說服自己接受跟男生在一起的觀念後,我不可避免地因為你的耀眼而感到自卑,總覺得自己還不夠好、配不上你。于是我拼命刷題,熬夜背知識點,在心裡暗自發誓,等我成為文科第一,我就跟你在一起!”他抹掉眼淚上前一步。“結果呢?他們告訴我你已經有對象了!你不喜歡我了嗎?你不願意繼續追我了嗎?你要始亂終棄嗎?!”
平地起驚雷。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讨論聲,還有人對着俞央指指點點,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品格敗壞的學神,吃着碗裡看着鍋裡,腳踩兩隻船,光成績好有什麼用?
“敗類!”“渣男!”“十九中的恥辱!”“給他個解釋!”
……
他聽到了無數質問的聲音。憤怒的,嘲笑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俞央不知道這些聲音是否源自自己的臆想,亦或是真的有聲音傳到他耳邊。
處理起來好麻煩…
他想抱住盛醉,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想,隻要一個擁抱就好。
“諸位,”盛醉攤開雙手往下壓。“諸位!”他提高音量。“做人還是得有自知之明吧,”他緩慢而堅定地握上俞央的手并與之十指相扣,引導着俞央将那隻被他握住的手高舉過頭頂,讓衆人看見。
“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我比你好太多吧?他選擇我而不是你,很難理解嗎?首先,我們栖擇不是會主動給人寫情書的類型。你對他産生這樣的誤解,看得出來你完全不了解他。就這樣,你還好意思跟他在一起?要麼,是你在這件事情上撒謊;要麼,你們之間存在誤會。其次,就算他确實給你寫過情書,如你所說喜歡過你。而你直到今天才決定給他回應,說明這之前他還不是你男朋友。試想,一個單身的人,在另一個優質男人的追求下,深受感動并順理成章成為了他的對象——很合理對吧?對你,他沒有半分道德上的責任。退一萬步說,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他的的确确喜歡過你。那又如何?你來晚了,被我搶先一步,這不是自作自受嗎?”盛醉條理清晰地反駁着,“還有,别往别人身上亂潑髒水,拿出證據說話。你說有情書就有?那情書呢?拿出來讓大家看看?”
盛醉說完放下手,再無顧忌,當着衆人的面将俞央攔腰抱入懷中,在他頭發上輕輕吻了一下。深棕色的眸子與俞央淺色的眼睛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會保護你。”他的眼睛會說話,裡面溢出盛不下的愛意。
“我相信你。”
“我在你身邊。”
“我愛你。”
“拿就拿!大家看好了!”男孩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封粉色的信,拿在手裡高高揚起,全方位展示給衆人看。人群中傳來一聲微弱的驚呼,俞央朝那個方向望去,看見學委捂着臉蹲下,似乎是哭了。
那封信…是學委拜托自己轉交的,而她當時并沒有說清楚裡面究竟寫了什麼。
“怎樣,看到信想起什麼了嗎?”盛醉附耳道,将俞央從自己的懷裡放出來,手卻還搭在他後腰,意圖用這種方式給予他力量。
“大家都散了吧,我們自己處理就好。”俞央理清楚事情始末,試圖驅散看熱鬧的人群。
“大家别走!”男孩說,“我怕你賴賬。”
俞央無奈地歎了口氣,“有沒有可能,這是我替别人轉交給你的?而且我當時并不清楚裡面寫了什麼。既然是情書,難道你沒有看到寫信人的落款?”
“沒有落款。”男孩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湧出,他将信紙從信封裡拿出來,遞給俞央。“我問過同學,他們說信是你親手放在我桌上的。既然沒有落款,說明情書就是你寫給我的!”俞央沒有要接過信的意思。“不是我寫的,你讓我看到内容的話,對寫信的人很不尊重。”他想了想,在口袋裡掏了掏,摸出一支藍色圓珠筆。
“這樣吧,我寫幾個字給你看看,你來确認字迹是不是不同。至于這封信是誰讓我轉交的,既然她沒有落款,我想,也許她是想親自來找你。同時我也希望你能站在她的角度看看,保護她的隐私。”俞央一邊說一邊在手心裡寫下:
祝你永生順遂,康健長樂。
“字迹不一樣對吧?”俞央笑道。“我想,信的主人也許在等人散開,找機會站到你面前親自表白。她還喜歡你,我猜。”
待在一旁看到現在,盛醉已經明白這是個烏龍事件。“所以真相大白,你可以滾了嗎?”他對男孩說。誰知男孩忽然情緒崩潰,雙手抱頭蹲下去,又哭又笑,泣不成聲:“這算…算什麼啊?我說服自己愛上一個同性…你現在告訴我這是個誤會?那我…我要怎麼辦啊?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決定跟你在一起…我控制不了自己啊…俞栖擇,我愛你,我愛你啊!你跟他分手吧,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會用一生去愛你,我已經習慣追逐你的腳步了啊…你不能這麼殘忍…是他,都是他!”男孩激動地指着盛醉,“你讓他走!讓他走!”
“把手拿開。”俞央擋在盛醉身前,第一次冷臉看人,聲音像淬了千年寒冰,“他不喜歡别人用手指他。”
“哈,哈哈哈,你真就這麼喜歡他?”男孩神色癫狂,右移幾步,站在岩石邊。
盛醉可是挑了塊寶地。小溪在這裡下落,圓形坑洞被灌溉成一個清澈的水潭,溪水溢滿而出,順着溪道繼續向下流淌。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塊凸起的巨大岩石,岩石下面就是深潭。此刻男孩正站在岩石邊緣,似乎下一秒就會墜下去。
“讓他離開,我們好好談談,不然我就跳下去。”男孩眼淚被風吹幹,臉上隻留下紅色的淚痕。“如果我無法讓你愛我,那我要讓你成為親手殺死我的罪犯!”男孩嘶吼着。
“首先,你的死活與我們無關學校買了保險,這件事算不到我們頭上。其次,”盛醉看着他說,“譚水深度無法保證,也許你隻是想威脅他,以此逼他跟你在一起;也許你真的認為如果無法跟栖擇在一起,那還不如去死——雖然我同意這個觀點。譚水的深度我們都不知道,萬一水淺,跳下去砸破腦袋,死不成,劇痛無比,要是你沒想真死,卻一個不小心腳滑玩脫了,那時候後悔可沒用啦。”盛醉語氣平淡,絲毫不在意。“要是水深——溺死是現代人類最痛苦的死亡方式之一,你受得了嗎?”他露出一個輕蔑的笑,這種人根本不配當他盛醉的情敵。
“讓他走!走啊!我真的會跳的!”男孩的吼聲撕心裂肺,刺得俞央耳膜生疼。一時間,他竟忽然想到蘇淮,那臨近崩潰時的聲音與耳邊男孩的聲音奇異般地重合在一起。
要想辦法救人。俞央想。
“敬甯,你快去找老師,還有學委。讓學委到這裡來,其他看戲的人想辦法盡快疏散開。我留在這裡陪着他。”
“我不——”
“乖,我不會放棄你,假裝放棄也不會有。我不拿感情開玩笑。”俞央向他保證。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一定不能受傷,注意安全,在你的安全之外,其它一切都無所謂。”盛醉說完,深深地看了俞央一眼,轉身離開。
“那邊很危險,你看,他走了,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聊什麼呢?你不想見見給你寫情書的女孩嗎?”
“你想把我騙過去!然後就可以把我扔在一邊不用管了是吧!我都為你變成同性戀了,我沒法對女孩子産生興趣了…都怨你,都怨你!你必須對我負責!”
“我沒有不管你的意思。要是我真的不打算救你,我就不會選擇留下來了。還有,我對感情的認識從來不分性别。我如果喜歡一個人,那一定是因為我被他吸引,從而愛上了他的方方面面,就連他的缺點我也覺得可愛,這跟他的性别沒有太大關系。性别隻能算人類某方面的屬性,而不是一段感情的決定性因素,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我不懂!我也不想聽!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會不會跟他分手,跟我在一起?”
男孩的班主任和老易一起趕到,學委純色蒼白,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地上砸。盛醉沖在最前面,他看到,為了與男孩好好溝通,俞央也走到了岩石邊緣。幾十步路的距離,此刻顯得如此遙遠。
“答應他,先答應他!”兩位班主任扯着嗓子喊,山谷裡傳來空曠悠遠的回聲。
“對不起。我不會。”俞央疲倦地按了按太陽穴。手臂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住。
好低的體溫。好冰。
他隻來得及朝盛醉望了一眼,隻看見對方猩紅的雙眼,向他伸出手,腳下一個踉跄,似乎要倒下,卻穩住身子,繼續朝他跑來。下一秒天旋地轉,湛藍的天空和飄蕩的白雲出現在他眼前。
“那你就跟我去死吧,”男孩如釋重負。“既然你不能愛我,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俞栖擇同學!”“江連同學!”
“阿連!”
俞央聽不到、也看不到了。耳畔是嗡嗡的水聲,水壓之下他的耳朵幾乎失聰片刻。眼前黑暗一片。
哎呀,盛醉不會又要跟他殉情吧。
剛開始,他還有微弱的意識。随着身體進一步下沉,大量的水鑽進他的鼻子、耳朵、眼睛…最後的意識也漸漸模糊,抽離他的身體。
我想…擁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