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琏禁不住感慨道,“難怪聽人家念什麼腰纏十萬貫才到揚州,這銀子可真是不經花。”
興兒窩在地上,為難地道,“這可怎麼是好?咱們這會子哪裡變得出銀子,您不是還答應明日陪青蓮姑娘去泛舟麼?”
“别說泛舟了,要不是林家有吃有住,你二爺我這會子粥都喝不起了,實在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嘴上說得好聽,又是親又是愛的,拿銀子的手倒快。”賈琏踹了他一腳,“起來,瞧着你這窩囊樣子就火大。”
興兒心想可你不就喜歡這些個婊子麼,不然家裡頭有正經奶奶通房的,何必出來當散财童子。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賈琏老實了幾日,可眼見跟前都是些長相平庸的,心火是怎麼都下不去,不說後悔自己尋花問柳,反而怨上了王熙鳳給他帶的銀子太少。
畫舫上的姑娘,拿捏人是很有一套的,賈琏多日不去,她便送了題過相思詩的帕子上門,斑斑淚痕之上又有一道香豔的唇印,撩得賈琏一晚上都沒睡好,天剛亮就又要去祈福了。
興兒愁眉苦臉的,“二爺,咱們哪兒有銀子啊?而且這麼早畫舫也不開張啊。”
“蠢貨,回頭你尋個機會,去把這玉當了,莫說喝個酒的銀子,就是包一整船的銀子都有了。”賈琏把随身的玉佩扔到他懷裡。
他的東西無一不精,這玉佩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又沒什麼特殊印記,想來能抵一陣子。
等林黛玉知曉賈琏這樣花天酒地的時候,賈琏當這塊玉的銀子也花完了,他到底是大家公子,為人有些決斷,也可能是玩膩了,姑娘再送貼身物件來的時候,他就不為所動了。
林黛玉自不會明面上說這些,隻夜裡頭私下與石媽媽道,“想來這就是家花沒有野花香了,不說琏二嫂子生得漂亮,就是賈府的丫頭也各有千秋,琏二哥見了外頭的倒迷上了。”
“家花再好,這會兒也不在跟前,何況這揚州城裡的樂子,可不是尋常長得漂亮就能比的。”石媽媽不太想和林黛玉細說這個比不上的原因,隻講了幾個例子,“前幾年那個船上花魁,勾得多少爺們一擲千金,當時那麼些個人就在船頭往水裡扔銀子,誰的水花大,就能上船見一面。他們往下扔,底下還有人哄搶,淹死的都好幾個。”
林黛玉歎為觀止,“真是好手段。”
石媽媽道,“手段再好又有什麼用,銀子還不都是進養家和老鸨的口袋,都是苦命的人,那花魁後來病了一場,容色大減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去了,生死不知。”
“養家是什麼意思?”
“現在外頭有一種所謂養瘦馬的生計,花銀子從窮苦人家買來幼女調/教栽培,待到長大便嫁給富商做妾又或者賣到煙花地去,買來不過幾兩,養大了賣出去卻能掙幾百幾千兩。”
林黛玉聽罷沉默半晌,最後輕聲道,“世間女兒多薄命,這樣一比,我倒還算命好的,生在貧家,可真是沒活路了。”
今日守夜的是晴雯,她聽得也是慶幸自己是被賴家的買去做丫鬟,又轉手給了賈母,不曾吃過什麼大苦頭,她道,“要是我遇上了這等事,不如一頭撞死來得幹淨。姑娘可還記得寶姑娘家裡頭那個香菱?可不就是命苦得很麼。”
石媽媽急道,“姑娘胡說,晴雯你還要接話,哪有拿自己和那些個人比的道理,沒得失了身份。”
林黛玉道,“媽媽别惱,不過咱們私底下說說,旁人又不曉得。”
“這不是曉不曉得的事,年輕女孩兒說話更要有個避諱,不吉利的事莫要嘴上說出來。”石媽媽道,“今日晴雯不當心,便罰半個月例銀,好叫你長長記性,新春伊始,别說什麼死不死的。”
晴雯笑盈盈地伸了兩根手指道,“我認罰,可我才提了一個,媽媽可是說了兩個了。”
石媽媽氣得去擰她的臉,又與林黛玉關照道,“實打實的要罰,不許姑娘補貼她。”
林黛玉喜歡看她們說話,屋裡頭顯得生機勃勃的,當即笑着應了,“知道了。”
再說賈琏雖不去尋樂子了,可銀子實打實沒有了,某日去給林如海問安的時候,遇到林府下人搬搬擡擡好大的陣仗,禁不住問了一句,“這是作什麼呢?”
他平日過來,林忠這個老管家必然要相陪,聽罷答道,“正在清點庫房,這些個是鹽商經年的孝敬,這些舊了本該都變賣折現了的,隻是實在騰不出手來處置,姑娘年紀小,又不懂這些庶務。”
賈琏雙眼一亮,林黛玉不懂庶務沒事,他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