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借着這一點光亮,在人群中瞧見一張熟悉但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面孔,忙握牢了紫鵑的手,紫鵑不明所以道,“姑娘扶着我的手,慢些不打緊。”
另一邊晴雯卻緊緊盯着那些個運送箱籠的小厮婆子,時不時道,“仔細些,這箱子本也不重,要是摔壞了裡頭的杯盞,有你們好果子吃!”
聽得紫鵑禁不住小聲道,“她倒是上手得快。”
林黛玉笑道,“我就是喜歡她這潑辣的脾氣,幹脆得很。”
待到林黛玉進了船艙内的卧房,先命紫鵑晴雯去收拾箱籠,又叫雪雁看門,這才有機會好好地與林家人說說話,她忙扶起要磕頭的那婆子道,“媽媽是從前我母親跟前侍奉的老人了,還是坐着說話吧,我方才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竟真的是媽媽。隻是你前些年就放出去了,今日怎生會在這裡?”
這婆子原姓石,從前在林家都叫她石媽媽,說來身世是極苦的,喪父之後兒子被公婆過繼給了小叔,自己則被賣給了人牙子,幾經流轉到了賈敏身邊,後來賈敏過世,林黛玉進京,她便又離了林府。
石媽媽也不與她客氣,自己尋了矮凳坐下,解釋道,“我娘家原就在京城,我依附着他們做些小生意過活,倒也不缺飯吃。那會子榮國府去清虛觀打醮,我偷偷去街邊瞧了,盼着能看上姑娘一眼,可惜沒遇上。”
林黛玉見着打小照顧自己的故人,慈愛的目光一如往昔,才幹了的眼眶又濕潤起來,她本就是個聰慧的人,當即便明白石媽媽是為了助她而來,這幾日的煎熬又或者說這幾年寄人籬下積累的委屈悉數化作淚水滾滾而下。
世人常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便是榮國府白玉為堂金作馬,又哪裡比得上她自己家好。
石媽媽上前摟住她,拍着她的後背道,“姑娘不哭,這不就往家裡頭去了。我走的時候姑娘還是個孩子,現下瞧着是大姑娘了。那兩個丫頭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姑娘先聽我說。”
林黛玉哭得一抽一抽,捏着帕子乖巧地點點頭,既可憐又可愛。
石媽媽扭頭看一眼房門,将聲音放得極低,加快了語速道,“太太去了幾年,後院裡頭都是幾個姨娘當家,老爺病重要接姑娘,本是個鄭重的大事,不想府裡頭亂得很,隻叫這幾個老實的來了。好在老實有老實的好處,她們說是賈府裡一個小厮悄悄遞了話給他們,講了賈府的打算,她們幾個再一想好像真叫那琏二奶奶套了話去,生怕賈家路上就把姑娘害了,趕緊借着買東西的由頭來尋我,我聽了還以為是姑娘命人傳的話,原來竟不是?”
林黛玉搖頭,“我知道這事也是七繞八拐的,更何況家裡頭的人多年未見,哪裡敢同她們說。”
“那便是遇上善心人了,老天爺都在幫姑娘,姑娘放寬心,這不是什麼大事,總不見得林家不給,賈家還能直接從庫裡頭命搶銀子?等回了揚州,老爺定然有法子的。”
林黛玉并無愁容,隻堪堪歎了口氣,“隻是實在想不到往日待我如珠如寶的外祖母、親親熱熱的二嫂子也會有這般算計我的時候。财帛動人心,罷了,都是尋常事,書裡頭都寫得舊了。”
她生性喜散不喜聚,隻因為聚了還要散,倒不如不聚,故而最是重情,卻也最是通透,便如花開了便一定會謝,人情冷暖也不過是這等道理。
石媽媽見她自己想得穿,又不曾被賈府蒙騙,這才松了口氣,暗自不知道在心中将賈府罵了多少回。
太太過世不久,榮國府便非要巴巴地來接姑娘,老爺初時不肯應,老太太又三番四次地來信這才說動老爺,莫說太太在的時候送到娘家的厚禮不知凡幾,便是老爺為了姑娘住得舒服些,這幾年更是不知送了多少金銀錢财過來,
真真是養了一窩白眼狼!
二人各有思量,有一搭沒一搭地又說了幾句,外頭傳來船隻破開江面碎冰的聲音,夾雜着風雪聲,倒叫這暖和的屋子顯得安甯無比,林黛玉頂着一雙兔子眼,露了個淺淺的笑意,似是對石媽媽說,似是對自己說,“父親還等着我回去,我定然會珍重自身的。”
那廂紫鵑、晴雯也打點完了,林黛玉便叫雪雁放了她們進來,先将石媽媽介紹給了二人認識,隐去了她的來曆,隻說是從前伺候賈敏的。
晴雯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姑娘,聽罷不顧紫鵑使的眼色,立時就道,“姑娘既有伺候的人,何必要了我來。”
林黛玉借着明亮的燭火打量着她漂亮的眉眼,口氣柔和地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我若不帶你出來,來日榮國府要是發現你是那告密之人,你哪裡還能有命在?我不殺伯仁,也瞧不得伯仁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