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你想得出來。呵呵,也不知道包成這種木乃伊,和你原本的樣子,哪個更讓人惡心一點。總之,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的‘焦點’嗯,D?”
我披上衣服,猶豫着要不要出去,在這些話語中,莫名同她一起承受着煎熬。
或許,裝作沒聽見,對她來說反而會更好受一點?
“喂,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别廢話,走。”
“怎麼,關心一下我們‘大科學家’的動向也有問題麼?誰知道她最近又在搞些什麼東西。如果有必要,我們也要及時監督,向上舉報啊。”
我聽到她慌張地回答:
“沒有,我做的全部是學院安排的工作,沒有越界,沒有犯規,請不要再麻煩學院檢查了。”
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聽不懂人話麼,讓你彙報一下工作,繼續啊。”
她:“……是針對這一屆集訓班虛拟場訓的事項。”
“集訓班,你是說有那個有其他部族女人一起參與訓練的項目?哈哈哈,真适合你啊,你碰上哪個部族的人了?”
“說話。”
“有什麼可問的,能派給她,會是什麼正常的部族嗎。”
“啊,有意思,你能想象兩個怪物站一起的樣子嗎,雙倍的惡心。”
“沒看錯的話,剛剛你出門的時候是不是心情很好,咱們‘基因美人’終于碰到臭味相投的人啦?”
我站在門後,品味起那句令人苦澀的,但我已經稍有些習慣了的評價。
“不說話?好吧,把你這周所有的工作成果和總結都寫出來,對照當時進學院定下的規範,一條條,一項項,有沒有違規,有沒有越界,證據和台賬都列明、解釋清楚,晚上給我。”
她:“可是……我今天還有工作沒有做完,會來不及,耽誤學院進程的。”
“我都叫你别管那個雜種了。你根本沒權限讓她做這些。走,别廢話。”
“沒權限,那她實驗的材料領不齊,考核的内容不清楚,重型設備借不到,這些我也沒有權限?問個小問題而已,在那邊藏藏掖掖的,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故意跟我作對。”
我推開門。
眼前是兩個穿着醫療制服的女人,還有裹成一團,縮在牆邊的她,那人看向我的眼神裡有一種驚懼和絕望。
“是我。”
我靠在門邊,故作輕松:
“你說的工作台賬那些,聽起來麻煩,審閱起來也麻煩不是嗎,能不能算了,就不給你添活了。”
果然,我已經做好了就算出面,也是跟着她一起受罪的局面。其中一個人盯着我,轉而朝她‘恨鐵不成鋼’地嘲弄道:
“哎呀,D,也别遇見一個黑頭發的就趕着往上貼吧,好歹看看是哪個部族的。可憐,太可憐,我簡直要哭了!”
身旁的另一個工作人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閉嘴,你講話小心一點,不要命了。”
“遠在學院,你怕什麼呢?”
“别怪我多心,咱們‘大科學家’要不是真的攀了上面那位,怎麼會有來星系學院工作的機會。要是再讓她們耍點心機啊,你信不信,”
她拍了拍同伴的肩,
“十年以後,咱們也就都是她的手下,而工作的内容嘛,就是幫着她們,幹那些喪盡天良的實驗了。”
“那我不會再從事這個行業了。”
“哈哈哈哈,為了一個雜種,剝掉你這身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
我看着她已經逐漸麻木抽離的眼神,走過去抓起她的手。隔着手套,她渾身的溫度已經相當高,我也快受不了那樣的灼燒了:
“走吧,去看看我們大科學家的辦公室。”
她依然僵在原地,我稍用力地拉着她走起來。雖然根本不懂這是什麼情況,也絲毫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場景,但至少,先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那些人。
走了一會,我才聽見她的聲音:
“……方向反了。”
“嗯?我看到地圖指示了啊,這邊不是工作人員的辦公室嗎——”
我及時住口,
“好,我跟你走。”
我們折返過去,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走了很長一段,甚至下了半層樓梯,我才在樓道隔層的角落,一個像儲藏室一樣的地方看到她的“辦公室”。
“……”
“……酷,像那種逆襲的主角一樣哼?小說裡寫的嘛,往往厲害的,懷才不遇的,飽受挫折的人才會在這種地方幹出大事。”
她打開連鎖都沒有的門,裡面的空間倒不算太小,但是這個房間布局格外奇怪,狹長的方形結構就像一條過道那樣,她的桌椅、床墊、設備,還有書籍文件,排了條長隊那樣由遠到近,一直被堆到了門口。
她跌跌絆絆地跨着腿,笨拙地從一堆堆資料裡繞進去,着急忙慌地尋找着。
我跟進去,這個房間裡比起502更悶熱了。看到牆上的調溫鍵時,我下意識地想去摁,又突然被一種警覺制止了。
算了,住在這裡,她會不會平時也不敢使用空調。
“慢慢找吧,不用着急。”
她:“要不你去外面等吧,這裡太熱了。”
“不用。”
我關了門,側過身往裡走着,在她的那張“床”上坐下了。這大概是一張廢棄了的沙發,被她簡單鋪上了床單。
“挺好的,這個地方,我現在還在和别人一起睡宿舍呢,上下床的那種。”
“有自己的一個小天地真不錯。”
“怪不得你水平那麼高呢,這屋子裡都快被材料堆滿了,看來平時相當用功,你就是傳說中的‘學霸’吧。呵,這點,還真是和我姐一樣。”
“你真的……會不在意别人的外表嗎?”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一絲松動,于是坦誠道:
“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但是長成什麼樣,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比起其它,長相簡直是一個女人身上最不重要的部分了。”
“我保證,我不會嘲笑你的,真的。”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怎麼了?”
“我覺得……有點熱。”
“嗯。”
“噢,大不了我不看,”
我随手從床上的枕邊抓起她的眼罩,戴在頭上,
“這樣總行了吧。等你拿完了告訴我,我再摘。反正我都習慣了,還是老樣子,和你的‘靈魂’對話就夠了。”
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在一片黑暗中向後靠去。
哎,這都什麼事啊。本以為在學院,感受到部族間的人互相不對付,因為船員的出身受歧視,以及被“恥笑”并不是“完整”的女人,就已經足夠讓人難堪了。
要是這裡還有千奇百怪的霸淩和階層在,那學院的事情,未免也有點太複雜了。
我感覺她走近了,就在我的身邊。
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會有辦法應對嗎。
不公平舉報機制?不行,看那些人的手段,或許舉報的結局對于她來說,反倒不是救贖,而是一種流程更加合理了的傷害。
不管不顧地實施報複?畢竟生活是自己的,又何必傷不了敵八百,自損一千呢。
尋求更強大的助力?
她們說的她攀上的那位大人物……
不,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話。
我絕對不能跟着她們的引導走,不能因為三言兩語就真的去相信那種東西。是非曲直,都在她們一手間颠倒了黑白。
頭上的眼罩被她慢慢拿開了,我垂着眼。
接下來,我不能有任何的表情,不能有任何的訝異,連一點波瀾都不要有,就那麼看她,給她最平淡的眼神。
可是餘光裡,大片模糊而鮮豔的色塊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