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件剝去衣服的時候,她走到牆邊,調整着房間的溫度。風量明顯變大了,一股暖融融的熱氣撲到我的身上:
“沒事,我不冷。”
“你這樣會不會太熱?”
她再次搖了搖頭,靜靜站在我的床邊,等待着我躺下。
最先觸碰的是我的手。一次再正常不過的身體檢查,一切卻因為她的過于小心和輕緩而變得有些古怪。
她抓着我的手,仔細摸索我的每一處關節,手上的機器緊貼着骨骼和肌膚掃描着。
我的目光從自己的手上逐漸轉移到她臉上——她僅露出的兩隻眼睛上。
幾乎是看向她的一瞬間,她就擡起眼和我對視到了。
那人不自然地把帽子拉得更下,進一步提上了口罩,隻留下一條小縫,幾乎要把剩下的眼睛都給擋嚴實。
“……”
腦海裡殘留着那雙眼睛的模糊畫面,我隻好重新盯回自己的手,打岔道:
“身體檢查需要做得這麼細緻麼,這種小細節也要一一照顧到?”
認真工作的時候,她的情緒似乎放松了一些:
“學院的虛拟場訓一直在升級,這一次,項目對于設備同試訓者身體匹配的精度要求也更高了。為了确保适配和穩定,我們才要盡量錄入完全的數據。”
“哦,原來是這樣。你在這方面好像很專業,能再和我說說訓練的事嗎?你知道的,我第一次參加,其實心情還挺緊張的。”
她的手來到我的上臂:
“好的,不過我要先為您抽個血,放心,不會很痛的。”
“我不怕痛。”
抽個血罷了,我像很多女孩子小時候都會逞強的那樣,擲地有聲地對這位“醫生”說。
她從口袋裡抽出了綁帶,出乎我的意料,這一次,之前的那些柔緩和小心都消失了,幾乎是一眨眼的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條醫用綁帶已經被迅速地紮捆在了我的大臂上。
經過幾個月的魔鬼特訓,我的上肢越發粗壯,肌肉硬邦邦地凸現着形狀,她手上的力道也不小。
血管鼓脹幾秒,接着,針刺入得極快、極準,等血液順着管道流出,我才意識到,真的一點痛覺都沒有。
我震驚:“竟然能……不痛?”
印象裡的這種環節,自己總是會盯着那個針頭緩慢穿破我的皮膚,插入血管。金屬的攪弄,血液的抽出,還有傷口的疼痛酸脹,哪怕是機器操控下的取血,也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的體驗。
甚至沈淵還給我抽過血。
那次她把針頭插進我手臂的時候,我一激靈,大叫起來:
“姐,好痛!你怎麼能紮得這麼痛,比起别人簡直嚴重十倍?”
她讓我松拳:“取血不就是把針插進你血管,讓血流出來的事情嗎,你管它痛不痛呢。你以後要做軍人,這點都忍不了?”
“你當軍人沒有知覺嗎,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白受罪?你以後别去給人抽血,行嗎。”
同樣的時刻,我回味着這兩種極緻的反差:
“你也太厲害了吧,這是練了多久。星系學院可真是卧虎藏龍,沒想到,還有你這樣的人物呢。”
“你還說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工作人員?”
面對我的調侃和親近,她沒有太多回應。
按壓止血的時候,入針處總算有了點感覺。她緊緊地替我按着棉花,在等候的間隙裡轉過頭,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我看到她的帽子邊沿已經被汗浸濕了。
“……說真的,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但我,我不是一個太在意别人外貌長相的人。我是說,哪怕你身患殘疾或者長相畸形,我都不會有任何歧視或者不适的。”
“如果不舒服的話,請把外套脫了吧,這樣也方便我們進行檢查不是嗎?”
她:“抱歉,那樣我才會做不好工作,請您不用再在意了。”
那機器掃描到了我的臉部,眼眶被輕輕觸碰着,她解釋:
“場訓的連入涉及到眼底視神經的阻斷和投影接收,測量時間會有點久,請稍等片刻。”
距離很近,我趁着這個機會,終于算是能仔細地看一回她的眼睛了。
果然,這個女人有着一副相當奇怪的眉眼,該說濃烈嗎,還是說,有一種“非人感”呢。
那眼睛的形狀即便在女人千奇百怪的許多種類中都是如此與衆不同。飽滿的輪廓,比例誇張的線條,格外豐富的各細節處,比起一個普通的五官,她的這雙眼睛,簡直就像經過了人工描摹,人為打造後,才被安裝到她臉上的。
“不用太害怕。虛拟場訓對于像您這樣的試訓者來說,體驗大概就像做了一個清晰無比的夢,又或者,去到了一個平行世界。”
還有她的眼珠。
我才發現,她的瞳色并不是我以為的黑棕。細看下,虹膜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紅色,那圈顔色像殷紅的琥珀,包裹着虹膜裡絲絲血管和紋理。
偶有的亮光,會照出她眼睛裡血一樣的顔色。
“實際上,您的身體會以一種被麻醉的狀态,失去同現實連接的意識。因此,部分容易引發強烈不适,或在肌肉疼痛、緊張狀态下無法實施的檢查,比如穿刺、取樣、切割,就可以同步進行。”
睫毛是一簇簇交叉的,長得出奇,延伸着,發散着,束束垂落着,眼眶和眼尾都快被全部染成黑色了。
我:“說得怪吓人的,不過早就聽說會有手術要做了。比如像腹腔這種壓力大,肌肉又密集的地方,不麻醉還真不知道怎麼切開?”
她的一雙眼睛,像密密麻麻外伸着黑色蕊芯的紅罂粟,像趴着的兩隻帶血的蜘蛛。
“隻不過,比麻醉更進一層,通過提前的編制和預設,結合學院的電子信息技術,裝置會将内容刺激引導入您大腦的區域,讓您……有進入到一個人為打造的,‘虛拟場地’的體會。”
她的聲音在我的凝視裡越來越輕,話也越來越少,直到我不自覺間就變得十分疑惑和好奇的眼神把她露出的眼睛打量了個遍,她停止了繼續說話。
我忍不住開口:
“你長得好特别,總覺得,一般女人好像不會長成這樣。”
“雖然隻看到了你的一雙眼睛。”
“是有做什麼特殊處理嗎,比如,紋身、塗畫、拼貼之類的?”
我:“實不相瞞,我來學院以後也見過很多人。她們出身不同部族,樣貌也迥然相異,甚至有一開始我真的覺得長得很古怪的那種。但是,你和她們又都不一樣。”
她默默地将機器從我的眼眶拿下,順着我的唇、下巴,掃描到了頸部。
“我的錯,惹你生氣了。之前明明都說好了不會在意外貌的,是我出爾反爾。”
“對不起。”
她淡淡地說:
“您不用在意,說什麼我都沒有關系的。”
我用空出來的手輕輕捏着她的衣角。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照你這種溫順柔和得不行的性格,體貼入微的服務,還有我有史以來見過的最厲害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