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很幽默。”
王木冷笑兩聲,提着脫下來的外套,直奔浴室。
“你不是出去之前剛洗過,為什麼又洗?”
“你管我。”
“所以……”
“你倆是出去又換了一次衛生條嗎?”
王木打開本來已經關上的浴室門,對着大戎作了個她平時祈禱時用的手勢:
“神女會詛咒你的。”
浴室門“啪”地一聲關上了,大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好了,不開玩笑,到底怎麼了?”
宿舍裡沒人笑,我反而覺得她的話還挺有趣的:
“沒事,已經好了。”
阿比坐在她的床鋪上,前傾着身體,擡頭望着面前站着的我。
我同她對視,感受到她的注視始終帶着溫柔,不過多地向我掠取什麼信息,也不對我的任何表達作無禮的誇張反應,比如我現在大哭後紅腫着的鼻眼。
如果今天我哭泣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她,那會是怎樣一副場景呢?
原來那種想要敞開心扉的沖動不僅僅是對着她們中的某一個,短短幾十天相處,我竟然已經從内心深處如此依賴她們了。
我想了想:
“其實,我有點想家了。”
“那很正常,我也想,誰不想媽呢。”
肩上的那隻手拍了拍,把我往身邊撈了撈。
“沈博,”阿比開口,
“不用太在意她們說的。”
我被她的話點中了。
“因為認識了你,我才相信舟真的是那樣一個文明智慧的部族,所以我不會因為學長們的幾句話就對舟有不好的看法。”
她展開眉眼,肯定裡帶着安慰,
“更不會這樣想你。”
“哎呀,果然是為了這件事,早說了嘛,大家沒有在在意的啊。對吧?”
大戎另一隻手伸向上拍了拍床沿,那裡坐着睡在阿比上鋪的刀峰。
刀峰靠在床頭,看了我們一眼,沒有說話。
阿比:“對,你一直是個很出色的人,聰明、好奇、堅強,我們都這麼覺得。”
“還有什麼比和你朝夕相處更能了解你,了解來自舟的船員是什麼樣的女人呢?”
溫柔的安慰好像比起委屈和孤獨更能揉酸我的心,我眼眶熱了起來。
大戎:“咱們首先是自己,然後才是部族的一員對吧?和你們呆的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什麼部族間的恩恩怨怨和我都沒有關系,小人物珍惜好身邊的姐妹不就行了。”
“你已經是我姐們了,知道嗎?”
我被她摟在懷裡,釋然地笑了一聲:
“我又想哭了。”
阿比跟着我一起眼眶紅起來。
“那就哭啊,眼淚不也是女人的勳章嗎?”
我偏過頭看着她,大戎側着臉,神情格外認真地望着我。
我對眼前這張俊俏的臉産生了柔軟的眷戀,積攢在眼眶裡一滴淚溢了出來,滑落在我的臉頰上。
她突然湊近了,用嘴唇貼到了我的頰邊,親了親那滴鹹味的液體。
我震驚地看着她泛點亮光的唇,聽到她說:
“我們北岸的媽媽會去親吻女兒落下的眼淚,因為在最親近的人面前落淚,也是一種信任和勇氣。”
“有什麼事不要再憋在心裡了,誰規定做女人就一定得堅強,我們還有彼此不是嗎。”
我伸手,擦去她唇上我的淚水,腦海中浮現的是像她一樣,千千萬萬個北岸的孩子,因為受傷、委屈、憤怒而在媽媽面前落淚,然後得到媽媽溫柔一吻的畫面。
眼淚被帶走了,留下的是溫暖柔軟的觸感,無論是勇敢堅強,還是懦弱沮喪,情感的表達就這樣流動在女人們之間,結成她們最牢靠的支柱。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想哭就哭吧,不然人長淚腺這個器官是用來幹嘛的。
“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睡?”
下意識想說“不用了”,但似乎是她的舉動進一步打開了我的心,我突然有點享受這種随心所欲,不再拘謹的狀态,更何況,我一直都很想和她親近:
“好啊。”
深夜了,宿舍中的大家終于收拾了準備上床。學院的床鋪還算大,能輕松地躺下我們兩個人。大戎抱來了枕頭和被子,就像好朋友們都會做的那樣,同我一起睡在了我的床鋪上。
阿比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沈博,今晚想聽點什麼?”
我脫口而出:“《星夢蝴蝶》!”
“Again?”大戎困懶的聲音從我身邊的被窩裡發出來,
“之前宿舍放歌的時候,聽着聽着就是一首星夢蝴蝶,過會星夢蝴蝶又來了,我說誰那麼愛聽呢,原來是你。”
我:“我可是嚴格按照1/6的比例把星夢蝴蝶平均穿插在了歌單列表裡,很公平吧。”
“答應我,下次再要單曲循環,你自己用設備聽好嗎?”
《星夢蝴蝶》蹁跹輕巧的前奏流了出來,細碎的,閃光的,發亮的。星辰和輕蝶展翅般的鈴音和琴聲入耳,我愉悅地在被窩裡蹭了蹭,享受着。
“又是《星夢蝴蝶》?”
從浴室出來的王木換了睡服,一手拿毛巾擦着頭發,一邊問,
“Z,你品味真夠奇葩的,下次宿舍禁播這首歌行嗎,感覺聽了八百遍了。”
“是吧,我支持……”
大戎閉着眼,困得快睡着了,依然不忘附和,
“Z?你怎麼也這樣叫沈博……”
我探頭,看到刀峰和王木對視着,表情有些僵硬。王木擦着頭發,朝她戲谑地挑了挑眉,帶點幫我報仇的意味:
“欺負沈博是挺好玩的。”
“好了,我不在意這個綽号了,睡吧。”
“沈博。”刀峰突然叫住我。
我等了她很久,她才重新開口。
“明天我要請假,考勤申請也發了一份給你。”
“這麼突然,”我打開腕表裡我們這個小班的出勤欄,裡面果然躺着一份來自刀峰的申請信息。
王木:“要不然咱們都請假一天算了,今天的‘休息日’是一點沒休息到。明天,沒有任何學業、任務,隻是簡簡單單放松一天。”
我想了想這身心俱疲的一日:
“不知道阿基會不會給我們批,畢竟咱們課程緊,時間少,學院的請假制度還挺嚴格的。”
“我也累死了,你先請着呗……明天咱們在宿舍睡大覺,打遊戲,一天吃八頓,看書看劇都行,想幹什麼幹什麼,我再也不要上課特訓了……”
大戎悶悶的聲音隔着被子傳來。
“我也請,要做什麼都陪你們,就像今天一樣。”阿比同意。
“那好,一起請假玩一天吧,希望基姐開恩。”
我作為班長,索性代填了我們四個的請假表,連同着刀峰的那一份一起發了過去。
沒想到,請假的申請在幾秒後就通過了,腕表“叮”地一聲,答複了我來自學院的批準。我有點愣神:
“姐妹們,請好了。”
“太好了……明天誰都别叫醒我……zzZ”
側着身,我的眼前突然投映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阿基的身體在粒子特效中組織着,逐漸成型,她同我面對着,側躺在我身邊。
我:“阿基,你回來了。”
“剛剛回。”
“我們的請假,這麼簡單就過了?”
在學院,哪怕是來月經,沒有身體特殊情況也是不讓請假的,更何況是在她們已經給了我們一日休息之後。
她眨了眨眼。
阿基的身體是具再普通樸素不過的虛拟模型,沒有紋理,沒有細節,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可即便如此,隐藏在之下強烈的個性、濃厚的人味從來沒有讓我們真的把她當成簡單的數據過。
我突然也很想摸摸她。
手指觸碰到她的時候,那虛拟形象的表面像被碰皺的水面一般晃動着,她說:
“傻。”
“隻能這樣吧。”
她依然靜靜地躺在我旁邊,我突然感受到一陣溫度從身下傳來,摸了摸,她似乎操控着把我這裡的床墊加熱了,就像真的有人在這兒留下了體溫那樣。
“無論多少次看年輕的孩子們,還是那麼可愛啊。”
她感慨。
《星夢蝴蝶》單曲循環着,響度被逐漸地降弱了,房間裡的燈光也随着音樂那樣輕柔而循序地減低了。
歌曲又一次來到高潮,随着鈴聲銀珠碎落般的傾瀉而出,屋子裡的燈光突然全部關閉了。
在我們的頭頂,漫天的璀璨星辰墜落,閃爍不停,不知哪裡突然飛出來了許多金色的蝴蝶,扇着灑滿了鑽石和碎金的長翅,簡直就像百分百貼合了這首歌的感覺一樣,夢幻、绮麗、流光溢彩。
我驚喜地坐起身,在這場虛拟的幻境中,真的就如同孩子那樣又被阿基哄了一次。
回過頭,一隻小巧的金色蝴蝶停落在大戎的鼻尖。緩慢而略粗重的呼吸,緊緊阖上的眼,等待了我們大半夜後,此刻的她早已進入了夢鄉,蝴蝶像在為她守護着安眠。
我看了很久,目光終于從她的臉上移開了。
遠處的王木盯着宿舍裡的投影,用指尖接下了一隻黃金蝴蝶,放到眼前仔細端詳着。
金色的光,金色的蝶,金色的發,金色的睫,她擡眼和我對視了片刻,我們了然一笑。
她收回表情,揮了揮手,那隻蝴蝶頃刻間化成了細閃般的粉齑。
一叢蝴蝶貼到了刀峰的身前,随着她的胸脯起伏,交錯扇動着自己的翅膀,像團翻滾的火芯。
刀峰看了我一眼,掀開被子睡了下去,蝴蝶們四散着飛開了。
我向下去望阿比的時候,發現她正雙手捧着一隻飛到她身邊,格外華麗而巨大的蝴蝶。
它的翅膀和身體宛如濃縮拓印了一整片星辰,翩跹間,星光也由它降下。
阿比從床鋪探出身子,擡高了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那隻漂亮的蝴蝶朝上托舉着,往我這裡遞送。
蝴蝶飛來,在空中留下一串星星拖尾的軌迹,她在這場夢蝶星雨中開口,用嘴型無聲地和我道:
“晚安。”
晚安。
那些蝴蝶們最終落在了我的臂彎,疊起翅膀,随着暗下的天花闆一同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