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嫔破天荒地,一盤白灼蘆筍,她吃了一半。
銀珠見她目露倦怠之色,便知道她吃膩了,連忙給她介紹第二道菜。
“主子嘗嘗這白菜芯,口感綿軟,入口即化,也是半點兒葷腥都沒有,隻有食材本身的清甜和風味。”
嘉嫔拿起湯匙,将白菜芯送入口中,果然舌頭一抿就化了,下意識一咽,便像軟綿的湯羹般滑入了食道,卻沒帶來任何反胃的感覺,隻餘一股清甜。
這盤白菜芯,嘉嫔吃得更多,幾乎全吃完了。
享受飯菜的美味,一件再普通尋常不過的事情,隻有失去它之後,才知道它的珍貴。
嘉嫔很久沒有吃得這麼輕松愉快了,她眉頭舒展,臉上帶笑:“還有什麼?”
銀珠狂喜,繼續向她介紹多準備的那幾道菜肴。
還有米飯,從前的米飯為了好滋味,是加了油和鹽的。這次卻隻在食材的挑選上下工夫,什麼都不加,固然沒有以前好吃,卻讓嘉嫔胃口大開。
這頓晚膳,嘉嫔用得非常滿足,甚至産生了吃下去的食物正在緩慢滋補她和孩兒的錯覺,連額角時不時沁出汗珠都不覺得熱得煩燥了。
她坐回榻邊,和顔悅色地沖銀珠說:“你很好,之前為了托住本宮不惜自身,現在又為了本宮費盡心思,大膽作為,恰如皇上所稱贊的,實在是一位忠仆,本宮要賞你。”
銀珠跪在地上,漂亮的眼睛欣喜地彎成了一對月牙,真誠地說:“主子的恩澤恰如明月光輝照拂大地,奴才隻是大地上生長的一棵小草,身披恩澤,别無所有,唯以性命效忠,方不負主子照拂之恩。”
一席話說得魏敏差點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從來不知道嚣張跋扈、風風火火的銀珠拍起馬屁來能拍得那麼肉麻。
那邊的嘉嫔卻很動容,仿佛銀珠的話說到了她的心坎裡。她吩咐麗妍從櫃子裡取出一套夏衫,也是她年輕時曾經穿的舊衣,現在賞給銀珠,以示親近和恩重。
銀珠激動不已:“能得主子的舊衣穿,實在是奴才天大的榮幸,奴才謝主子隆恩!”
一時間主仆盡歡。
魏敏站在旁邊,眼角餘光看完了全程,心裡若有所思。
穿到這個時代,尊卑分明,等級森嚴,上位者似乎占盡了一切,下位者唯有服從才能保證性命安全,甚至上位者要下位者去死,下位者也毫無辦法,隻能去死了。
但這并不代表上位者毫無破綻,上位者終歸是人,是人就有人的弱點。
比如,容易自視過高。
方才銀珠那一番話,如果是說給魏敏聽,魏敏絕對不會當真。什麼如明月光輝照拂大地,什麼自己卑微如草芥,完全就是反人性的好不?
但是嘉嫔真就是這樣認為的,不僅奴才把自己當成人形家具,主子也把奴才當成了人形家具,兩者雙向奔赴,達成一個共同的畸變。
但魏敏認為,人就是人,人不是家具。人的本能就是自保,就是向上,就是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間。
或許銀珠真有為嘉嫔盡忠的心思,但絕對不及她嘴上說得十分之一。
她做的一切,更多的是為了獲得嘉嫔的信任,為了向上爬,為了超過她所處階級的所有人。
她把話說得這樣好聽,是為了打動嘉嫔。
這仿佛是一種隐晦的影響,就像她魏敏試圖隐晦地控制銀珠一樣。
因銀珠傷了胳膊,一隻手拿衣服不方便,魏敏主動上前,幫她把衣服送回下人房。
出了湛靜齋,魏敏立刻揚起笑臉,在她耳邊悄聲贊揚:“姑姑真厲害,有勇又有謀,您一下子就解決了主子吃不下飯的問題,連麗娜姑姑和麗妍姑姑都沒做到呢!”
“她們兩個……哼。”銀珠礙于在外面,不好說不中聽的話,但翻動的白眼已将鄙薄二字表達得淋漓盡緻了。
她像一隻驕傲的大母雞,邁着勝利的步伐踏進屋門,渾身散發着喜悅和興奮的氣息。
魏敏放下托盤,正準備把衣服收進櫃子裡,視線落在這件粉色團荷紋織金甯綢外衣上,心中忽地一動。
她轉身笑盈盈地提議:“姑姑,我伺候您把這衣裳換上,您穿了看一看效果,怎麼樣?”
銀珠眼睛一亮,樂滋滋道:“你這丫頭,腦袋瓜子真機靈。”
魏敏關了門窗,過去替她解紐扣,脫掉外衣挂在一邊,又雙手拿起那件舊衣,輕輕抖一抖鋪展開,露出流光溢彩的布料和精美華麗的花紋,披在她肩膀上替她穿好。
她打開窗戶,挪動妝奁上的鏡子,找了個最明亮的角度,讓銀珠對鏡自照。
“姑姑,還有上次嘉主子賞您的頭面,也拿出來裝扮上看一看吧。”
銀珠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看個不停,下意識點頭:“鑰匙在我外衣的内兜裡,你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