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妍拉着麗娜一口氣走到竹薖樓門前。
北邊的湛靜齋不可打擾,南邊的五福堂有太監守門,東邊的小廚房人多口雜,也就這西邊的竹薖樓,是主子興起時過來登二樓賞湖景的遊樂處。
平時大門緊鎖,稍微清靜些,可以講一講心底話。
“銀珠高熱不退,你為什麼不向主子建言,讓她挪出去養病?”
麗娜有些無奈:“銀珠是為了救主子和主子腹中的皇嗣才摔成這樣,隻情況稍微有些危急,主子就叫人把她挪出去,你讓下面的奴才們怎麼想?”
“下面的奴才怎麼想?他們什麼都不該想!”麗妍嘴裡吐出的話一句比一句冷漠,“他們是主子的奴才,為主子盡忠天經地義。為救主子和皇嗣,别說是摔成骨折,就是丢了性命,那也是應該的!”
麗娜有些生氣了:“這些大道理誰都會講,可你也要講講實際情況啊。我問你,倘使是你,為救主子受傷生病了,主子要把你挪出去,你心裡有沒有怨氣?”
麗妍剛要張口,麗娜便指着她:“不許嘴硬。”
麗妍說不出話了。
她們心裡都清楚,宮女本身是沒有權勢的,她們的權勢全靠依附主子,狐假虎威。
在主子身邊,人人都尊稱她們一聲‘姑姑’或‘姑娘’。不在主子身邊,連最低等的粗使太監都有膽子糊弄、甚至欺負她們。
把銀珠挪出天然圖畫,在很多人看來,就是放棄她的信号。她又是這副昏迷不醒的樣子,挪出去了,即使特地去跟收留她的管事打招呼,鞭長莫及,人糊弄她,怠慢她,放任她的病情加重甚至死亡,又能怎麼辦呢?
底下的奴才們終歸是人,是人就有想法。主子又處在孕育皇嗣的關鍵時期,這種擾亂軍心的事情最好别做。
麗妍點了點頭:“好,你要講實際,那我就跟你講實際。”
“銀珠的情況這麼危險,她死在天然圖畫了怎麼辦?若主子未曾有孕,天然圖畫還擔待得起;可現在主子懷孕了,天然圖畫發生這麼晦氣的事情,你讓皇上知道了怎麼想?你讓太後怎麼想?”
“若将來皇嗣有個好歹,天然圖畫又曾經死過人,你想想,外頭的流言得傳成什麼樣子?主子期盼數年,辛苦十月才生下的皇嗣,你要讓他一出生就冠上皇父不喜、皇祖母忌諱的詛咒嗎?”
麗娜面有動容,捂住額頭:“你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
麗妍道:“不要想了!沒時間再想了!為主子排除一切危險是你我的責任,這個壞人,你不肯做,我來做!”
說罷,她轉身就走。
麗娜在後面追她:“哎,你冷靜一點……”
東邊的下人房,魏敏偷聽得正起勁。
她處在那種可以聽見一點點,但不是很清晰,每句話聽完都要仔細琢磨并聯系上下文才能猜出七八成的狀态下。
她正琢磨呢,突然一個聲音問:“你在幹什麼?”
吓得她一哆嗦。
魏敏轉頭,才發現銀珠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醒了,正側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她。
她揚起笑臉,假裝非常驚喜地跑過去:“姑姑您醒了?您的高熱退了沒有?我看看。”
銀珠打掉她伸過來的手,語氣加重:“我問你在幹什麼?!”
媽的,這死銀珠!
真是一點兒小動作都不許她做!
魏敏在心裡暗罵兩句,低頭摳手作老實狀:“我偶爾發現的,把杯子倒扣在牆壁上,能夠聽見外面的人說話。”
銀珠:“你聽見了什麼?”
魏敏支支吾吾:“快申時了,小廚房正在準備晚飯,骨頭剁得匡匡響。”
銀珠不信,這丫頭鬼精鬼精的,如果隻是小廚房剁骨頭,她一臉沉思幹什麼?肯定聽到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她眯起眼睛,威脅道:“當真?你可别想诓我,要是我以後發現了,什麼下場你是知道的。”
魏敏看起來快哭了,站立難安:“姑姑,不是我想瞞您,實在是聽不清。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哪敢跟您說啊?”
銀珠:“你先說我看看。”
魏敏繼續摳手,結結巴巴:“我聽見……麗妍姑姑和麗娜姑姑說話,似乎……似乎在說,您一直高熱不退,怕您死在天然圖畫,打算把您挪出去呢。”
“你說什麼?”銀珠腦子一片空白。
魏敏緊閉嘴巴,不肯再重複了。
這一刻似乎格外漫長,銀珠花了很久才理解了這條消息,憤怒和委屈在胸腔慢慢積累,最終沖上腦門。
“我是為救主子才傷成這樣的,她們怎麼能這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