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候立的宮女梅香說:“回主子,前院一個小丫頭正拉着太監們踢毽子玩兒,特别放肆,要不要奴才過去教訓一下?”
“你教訓?”裕常在坐直了,斜睨她一眼,“那是嘉嫔的奴才,你拿什麼教訓?”
梅香嘟了嘟嘴,不服道:“話雖如此,她一個宮女,這樣沒有規矩,主子您還不能教訓她嗎?”
裕常在神情平靜:“宮裡哪條規定,說宮女不許踢毽子玩?”
梅香像皮球似地洩了氣,嘟囔道:“主子,您怎麼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另一個守在門口的宮女蘭香聽見兩人對話,湊上來同仇敵忾道:“嘉嫔手底下的奴才個個都嚣張得不得了,咱們天天過去請安,那個叫銀珠的從不拿正眼看我們。”
裕常在輕輕歎了口氣:“寄人籬下,就是如此啊。”
她看向門外的院子,神情郁郁:“嘉嫔身邊的宮女天天打發太監過來巡視後院,看似是做灑掃,其實是在宣示主權呢。永和宮是她的,後院也是她的,真正屬于我的,就隻有這東配殿小小的三間房。”
眼見主子越說越低落,梅香趕緊岔開話題:“說起來前院那個踢毽子的小丫頭還挺厲害,她嫌棄大廚房送來的飯菜太敷衍,跑去中和殿東圍房鬧了一場,沒想到竟把事情辦成了。”
裕常在略微訝異:“當真?大廚房那群人貪得無厭,又膽大包天,連我也要時不時打賞些銀子,才能保證頓頓飯菜不錯呢。”
梅香道:“奴才初次聽聞也是不信。大廚房何時這麼好說話了?一個剛入宮的小丫頭過去鬧一場,竟輕易就妥協了。”
裕常在想了想:“許還是忌憚嘉嫔吧,那丫頭年紀再小資曆再淺,也還是嘉嫔近身伺候的宮女,大廚房未必敢得罪太狠。”
蘭香道:“那奴才就不懂了,既然大廚房不敢得罪嘉嫔,那克扣永和宮的夥食做什麼?等着上門找罵不成?”
裕常在搖了搖頭,笑道:“你确實不懂。梅香,你教一教她。”
梅香抿嘴一笑:“為了貪點油水。”
很簡單的道理,嘉嫔去圓明園,帶走的奴才必定選最親近最信任的,留下的奴才自然就次一等。
大廚房先把油水克扣了,那些奴才敢鬧上門,就随便找個理由推脫一下,再把夥食恢複了,他們還能得理不饒人不成?怎麼樣都能小賺一筆。若是那些奴才膽怯,不敢鬧上門呢?那就賺大發了。
蘭香恍然:“合着是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錢多錢少先克扣一兩頓啊。”
梅香點頭:“正是如此。”
裕常在道:“大廚房也好,内務府其他部門也罷,都不是會照規矩辦事的人。若非我一年到頭還能見皇上幾面,你們看看住在對面的索答應,吃得連宮女都不如,那便是我的下場。”
奴大欺主,從來不是一句空話。後宮的女人,看似地位尊貴,其實就是一群被豢養的貓貓狗狗。
吃穿住行都要依賴内務府服務,卻沒有轄制内務府的權力。倘使吃到一盤爛菜,當場發作,也隻能發作幾個地位卑下的太監,或者大廚房推出一個無權無勢的奴才背鍋。
張牙舞爪,用盡力氣也隻能撓破内務府這龐然大物的皮毛。然後,就得日夜擔憂内務府會不會暗地裡使壞了,他們手段刁鑽,多得是讓人有苦說不出的法子。
倘使遇見一次便發作一次呢?那所有人都要懷疑是不是你有問題。更嚴重的,若有多個奴才因為你的發作死了,那你就是不仁不慈,心性歹毒。
後宮的女人們沒有權力,就必須要經營名聲,溫順、忠貞、賢淑、善良、仁慈……這些讓人一聽就覺得放心的品質。若是名聲壞了,上至皇上太後,下至宮女太監,都不會喜歡你,那你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不明不白地死掉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要竭盡全力争寵,使盡渾身力氣讨皇上開心,讓皇上記得你,讓自己的聲音有機會上達天聽,内務府那些人才不敢放肆,不敢欺負你。
他們就像盤旋在你周圍的秃鹫,隻要你露出一丁點兒頹勢,就開始試探了,若你沒有立刻反擊回去,他們就會一擁而上。
裕常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深想。
她聽着窗外隐隐約約的笑聲,思索道:“我記得,今年新進來的宮女有兩個吧?”
梅香道:“是,還有一個,沒聽說什麼出名的事情,據說是個乖巧老實的。”
裕常在忍不住心裡癢癢:“若是能與這兩個丫頭搭上線就好了。”
梅香的眼睛裡透出異樣的光彩。
裕常在看見她的神情,頓時激動起來:“難道真的有機會?”不說讓她們反水,哪怕隻提供些消息也是好的啊!
梅香不敢保證,謹慎回答:“那兩個丫頭是銀珠負責管教的,銀珠待她們算不上好,非打即罵。”
裕常在若有所思:“也就是說,我用懷柔之策,再加一點甜頭,就有可能把她們籠絡過來?”
梅香點頭:“可以試試,但咱們得小心,别得罪了嘉嫔。”
“我知道,得從長計議嘛。”裕常在總算高興起來了,重新歪倒在榻上,“長日漫漫,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