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書來垂首道:“是。”
弘曆靜心感受身體,腰背僵硬,稍稍有些疲憊,但腹中并無饑餓感,于是閉目,叩齒咽津,揉臉搓耳,又站起來伸腰曲腿,打了一整套拳。
待身體微微發熱,感覺到筋舒絡活,氣血充盈于全身,又腹中微饑,他才收了動作,接過帕子擦汗,喝茶潤喉。
“傳膳吧。”
殿内支起桌子,太監們雙手托着碗盤魚貫而入,依次在桌上擺上主食、粥點、禽畜蔬果等二十多道菜肴。
弘曆入坐,太監們手捧一盤子綠頭牌躬身上前,吳書來問:“皇上,後宮的主子們都在燕禧堂候着呢,您可要召見?”
弘曆掃了一眼,道:“請皇後過來。”
吳書來口稱‘嗻’,有太監下去傳令,片刻後,皇後牽着和敬公主進來了。
一大一小下蹲行禮:“臣妾/兒臣恭請皇上/汗阿瑪聖安。”
“起來吧。”弘曆未語先笑,沖和敬招手,和敬便吧嗒吧嗒地跑過來抱住他的小腿,他雙手抓住她的胳肢窩一提,便把小姑娘提到了腿上,抱得穩穩當當的,“怎麼把妮楚赫帶過來了?”
妮楚赫,滿語珍珠的意思,弘曆給和敬起的乳名,将她視作他的掌上明珠。
和敬摟着他的肩膀,圓圓的眼睛裡仿佛有星星,笑起來乖巧又可愛:“妮楚赫想阿瑪了。”
笑意染上了弘曆的眉眼,他摸了摸和敬的小臉蛋,将她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那今天就陪阿瑪吃飯。”
旁邊候立的太監早搬了高腳椅子過來,提着心等着,見皇上似乎要把和敬公主往哪邊放,就立刻在哪邊放下椅子,正正好讓和敬公主落座,時間一分不遲一分不早。
弘曆喜歡吃鴨子。今天的晚膳就有一道挂爐鴨子,廚子在别的桌片好了肉端上來,富察皇後摘下護甲,淨了手,拿起一片薄薄的春餅放在盤中,又使筷子夾起鴨肉、配菜放在春餅上,淋上醬料,熟稔地卷成兩口大小,放在皇上面前的碟子裡。
“皇上,請用。”
弘曆拿起春餅,咬了一口。
鴨肉肥而不膩,泛着微微的甜,鴨皮酥脆,春餅柔韌,配菜清脆多汁,醬料将多種味道完美地融和在了一起,一切都剛剛好,是他最喜歡的樣子。
他開心地又吃了一口,道:“這些讓奴才們去做就好了,你不必辛苦。”
富察皇後眉眼溫柔:“皇上是妾的丈夫,為丈夫洗手作羹湯,何談辛苦呢?”
說罷,她又卷了一個,放在和敬面前的碟子裡:“妮楚赫,你也嘗嘗。”
“謝謝額娘。”和敬兩隻小手拿起春餅,塞入口中,非常認真地咬着。
弘曆瞧見皇後那一低頭的溫柔,感受到妻女在側陪伴的天倫之樂,心裡滿足得不得了。
一家三口吃完飯,移到炕榻上說話。
弘曆挑出兩封手谕,遞給皇後:“你瞧瞧。”
富察皇後接過,卻不敢立刻打開,眉眼猶豫地看向皇上,直到皇上開口:“無妨,是家事”,方才打開一觀。
第一封,是皇上令六弟弘曕襲封果親王。
第二封,是皇上令大阿哥永璜前往果親王喪事穿孝。
富察皇後心中一動。
康熙年間,聖祖仁皇帝的皇長子胤禔與太子胤礽争鬥不休,最後兩敗俱傷,雙雙圈禁,朝堂也被弄得烏煙瘴氣。
如今,皇上也有一個長子永璜和一個嫡子永琏。
皇上雖未明說,但作為枕邊人,她能察覺到皇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态度。
皇上,更中意永琏。
那永璜怎麼辦呢?他總會長大的。等他長大後進入朝堂替皇上辦事,會不會像胤禔一樣,心生不甘,與永琏反目成仇呢?
她是永璜的養母,也是永璜的嫡母。皇後和妻子的責任不允許她慢待永璜,可是對着這個孩子,她總是情緒複雜,難以付出純粹的真心。
但是現在,她看到這封手谕,心裡的憂慮就全消失了。
所謂君不與臣穿孝,通常皇帝看重的皇子、想要其繼承大統的皇子,是不會讓他給大臣穿孝的*。
君貴臣輕,這樣一損皇帝的尊嚴,二來也讓人家臣子難以自處。
皇上幾乎是在明示群臣,他無意于永璜。
這樣永璜長大了,也沒有哪個攀龍附鳳的人跑去撺掇他,都知道他沒希望。
沒希望,就意味着永璜隻能安安分分地做永琏的左膀右臂,再也沒機會與永琏反目成仇,掀起一場又一場腥風血雨的政治鬥争。
她再也不用,因嫡母和養母的身份不能偏心,卻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本心偏向永琏,日夜憂慮,兩邊為難。
富察皇後擡起眼睛,年輕的皇上沖她一笑,仿佛他懂她的為難,在告訴她隻要有他在,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他會解決一切為難。
富察皇後頓時熱淚盈眶,下塌蹲禮:“臣妾,謝皇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