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潤州的兩年時間,她本以為隻有二人在時會變得尴尬,卻沒想到其實如之前沒什麼兩樣。
被水打濕的發被吳憂别到耳後,默契的接過從半空飛來的衣裳,她飛快的跑進洗手間換衣裳。
剛要往身上套的裙子卻讓吳憂頓住了動作,指尖輕輕搓了搓衣角,是她在瑞玉穿過的那條藍色連衣裙。
深藍色的衣領被吳憂捋平,看着鏡子裡比彼時長了不少的發,她将腦袋裡的恍惚用再度撲在臉上的水清走。
不要再被過去的事煩心,吳憂默默念着。再睜眼時,便是隻有平靜的眸。
車子平穩的行駛着,本該甜滋滋的豆沙包嚼在嘴裡卻沒什麼味道。指尖不自覺用力攥住飯盒,吳憂還是将話說了出口。
“邢年,謝謝你們之前把古街的房子複原回爸媽還在時的模樣。”她将感謝說的清清楚楚,“真的很像。”
坐在副駕駛座,吳憂能清楚看到邢年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僵硬的頓了一下,然後便是如釋重負的解脫。
仿佛是卸下了什麼大事,可那說出來的話語卻帶着不忿。
“吳憂,本來唐風是你舅舅,我并不想在你面前說什麼。可是,他也太過分了。學長那時知道古街房子被租出去,特地飛到國外想要找回唐風相機裡的老照片。可你舅舅卻說照片早沒了,還說不用那麼麻煩,到時就算如實告訴你也不過是傷心個幾天就好了。”
“最後,房子能複原到原樣還是學長跑了幾個房産中介那,這才找回原來的老照片。”邢年歎了口氣,“他真是不配做你的舅舅,那年要不是他将驗收不合格的梅園賣給阿姨,或許後來根本就不會遇到電梯出故障,也就不會......”
車子猛地停了下來。
隻有急促呼吸的車内,一瞬間誰都沒有說話。
被慣力沖向前的身子又因慣性狠狠砸向椅背,半響後吳憂聽見自己幹澀如老妪的聲音嘶啞着将整片天空染上灰的色彩。
“剛才的話,我會當做沒聽到。”
掉在腳墊上的豆沙包被彎腰撿起,她拼命克制着被貼上創可貼的顫抖指尖,然後将軟軟的、如棉花似的點心一口塞在嘴裡。
“吳憂!”耳邊是邢年擔心的言語,似是見她不在乎的将髒掉的食物吃掉,那個在外人面前從來都如同機器人一般的青年頭一次在她面前提高了聲調。
“我邢年把你當做好朋友,所以作為你的朋友,就算今天咱倆鬧掰了我也要把話說清楚。唐風,對,就是你那個舅舅。”将鼻梁上的眼鏡甩到中控台上,“他就是不配為人,也不配你和思思喊他舅舅,他個畜生!”
“既是今天把話都說開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吧。為了那筆賣出房後的提成,能将有毛病的房子賣給自己的親姐姐。”
邢年幾乎是咆哮出聲,“你父母因為驗收不過關的電梯而失去性命,開發商為了掩蓋事實最後賠付的一大筆錢,吳憂你猜最後到了哪裡!”
“最後都到了賭局裡,那個畜生将姐姐姐夫的買命錢都賠在了賭桌上。”
看過來的視線帶着抱不平的憤怒,“就這樣,還能厚臉皮的讓學長幫他擦屁股。我都覺得憋屈,學長卻還是為了怕你知道真相會難過而容忍他一個個無理的要求。”
“你不知道吧,那年你恨學長将唐風送出國過年時,其實都是為了保護你不受到傷害罷了。”
天盡頭的灰慢慢平移着将所有天空都變成一樣的色彩,身側卻還是不斷傳來話語。
“自你從瑞玉離開後,學長開始碰他之前從不會碰的煙酒,有次我不小心看到他醉倒在你的卧室,枕邊還不停重播着錄有你聲音的語音備忘錄。”
他歎着氣說下最後一句話,“吳憂,學長真的很喜歡你。”
拼命往下咽的紅豆包像噎在喉管裡怎麼都消化不了的泡泡糖,一下又一下嚼着的甜到最後卻成了絕不要再回味的苦澀。
越來越灰的天下,吳憂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麼反應。
這麼些年來,她一直都以為父母是因為給自己出去給買禮物所以才導緻這場悲劇的發生。
到了最後,卻告訴她不是的。
是因為那個她當做家人的舅舅......
是因為那個将她和思思接到身旁照顧着的舅舅,而導緻的這一切。
原來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嗎?
咽下的面團從喉嚨到達胃需要的時間,那麼快又那麼慢。
快到眼前一張張閃過的畫面那麼多,慢到吳憂将所有一切都串聯起來。
是她固執的不願相信,是她害怕的不願回想,是她死守着那從一開始就并不牢固的感情。
藏在記憶深處的“夢”早就告訴她了,那個在被正式收養到家裡的夜裡,那個被猛烈敲門聲而醒來的時刻。
她明明都聽到了不是麼?
“姐,你怎麼回事!你知道養一個小孩需要多少錢嗎!你要是嫌錢多沒地方花,就給我花!現在工作這麼難找,你可舍不得你唯一的弟弟被餓死吧!”
後來的後來,那個被當做夢的畫面,或許從來都不是夢境。
是她,都是她。
是她害怕現實帶來的後果,所以懦弱的用夢境将他合理化了。
博爾赫斯說:我徒勞地期待,入夢之前的象征和分崩離析。
可這最後,這“夢”還是碎了。
一同碎掉的,還有她以為會永遠不變的親誼。
到了末了,分崩離析的世界還是朝她湧來了。
她好怕。
能不能有人,幫她将這一切都停止。
能不能有人将這時光往前回撥,再重新啟動開始呢?
她想要回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