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面色陰沉，王承恩心下大驚，不敢耽擱，正要去叫人傳溫體仁進宮，卻又聽見朱由檢語氣煩躁的聲音。

“罷了，天色已晚，明日召對後再見他！”

王承恩答應下來，朱由檢也不再看奏章，他心裡稍安。

次日按例早朝，之後朱由檢移架後左門平台，召見閣臣、六部堂官、九卿等官。

兵部尚書張鳳翼①進言道，“陛下，流賊難制，皆因各鎮、撫事權不一，直相觀望。臣以為，當選一重臣能吏，總督秦晉豫楚等省軍務，統攝諸道兵讨賊。”

朱由檢環視一周，“諸卿以為可行否？”

群臣紛紛表示認可，朱由檢也忍受不了流賊蔓延湖廣，一旦興都顯陵有失，他有何顔面去見祖宗？

他點了點頭，問詢總督人選。

衆臣推三邊總督洪承疇，朱由檢卻不認可，“三邊南有流賊侵擾，北有鞑子釁邊，洪承疇不能輕動。”

張鳳翼道，“延撫陳奇瑜，任内剿盡秦冦，又新有延水關之功，頗具才幹。”

朱由檢又問群臣，衆人俱無反對意見，于是晉陳奇瑜為兵部侍郎，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五省軍務。②

敲定總督人選，便無甚大事，不久召對結束，群臣告退，唯獨溫體仁被朱由檢留下。

朱由檢說了“賜座”，溫體仁卻不敢坐實，他看了眼王承恩，這位頗得皇帝信任的太監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溫卿，此前邵陽賊陷湘潭，群臣皆稱‘湘潭一失，則長沙、武昌危矣’，議複設偏沅巡撫，駐長剿賊。”③

朱由檢點到為止，溫體仁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之前邵陽賊破湘潭，皇帝大怒，但群臣紛紛請求複設偏沅巡撫，又讓皇帝生疑。

自乙巳之變後，皇帝對百官的信任如雪消融，重用宦官，對臣子結黨之事尤為敏感。

而後邵陽賊再未破城，連邵陽城都安好，加之流賊渡河，皇帝便有意無意輕視此事，隻讓楚撫用心剿賊。

群臣因邵陽賊所行，又有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及前刑部尚書胡應台在後推動，仍不肯放棄。

皇帝惱怒，下旨讓屢次為家鄉上書的前尚書胡應台盡早回鄉侍奉年老父親，才算止住複設偏沅巡撫的争議。

現下皇帝重提此事，八成是因某事心意變了，傾向于複設偏沅巡撫，但也有可能，皇帝是想借此收拾某人。

出于謹慎，溫體仁道，“前刑部尚書胡應台乃長沙浏陽人，前工部尚書張鳳翔乃道臣張鳳翼兄長，邵陽賊又倡亂言惑衆，是以群臣激憤……”

朱由檢卻有些不耐煩，“這些事我都知道。”

溫體仁心下了然，肅聲道，“陛下，邵陽賊雖隻陷一城，卻不可輕視。彼等乃坐冦，一旦勢大，比之流寇更難剿滅。

“楚省兵力空虛，又皆在江北，光靠南楚官兵，縱能剿賊，也難以剿盡。若該賊與流寇合流，其毒将有不可言者。

“是以，臣以為當設偏沅巡撫，統攝南楚官兵，務将該賊清剿幹淨！”

朱由檢釋放出一點笑意，“溫卿說的頗具見解。溫卿以為，誰能當此大任？”

……

自六年十二月起，長沙、永州兩府官紳對大同社的抵抗和反擊陷入低谷，隻零星有官兵族丁等過境騷擾。

寶慶府邵陽、新甯全境及武岡、新化南部地區，俱與大同社重新議定田租之事。

其中約半成選做“良紳”，一成選做“順紳”，七成選做“愚紳”，剩下的皆舍棄田産躲入城中或是逃去外地。

邵陽縣未動刀兵，十二月下旬前線鄉勇分批輪換回鄉，帶回了大同社發放的大量工錢、獎金，整個年節邵陽各處市鎮俱熱鬧非凡。

唯有被圍困的邵陽城，冷清蕭條，正月的大街上關了一半的門面。

“官兵遲遲未至，許多田主想着至少拿回去年三成的田租，便低頭服軟，做了‘愚紳’。”

王三志邊走邊看大街上緊閉着大門的店鋪，于是王嗣乾出言解釋。

“既做了‘愚紳’，不怕大同社迫害，他們便回了鄉，擠在城中不舒服，且有危險。

“原本許多在城中讨生活的都去了啟明城，如今田主及其家眷一走，城中更沒了生意，兼之外邊生意好做，是以許多商賈都出城了。”

王三志道，“官府不管麼？”

王嗣乾笑道，“官府如何管？留着這些人還得供應糧食，偏偏今年大同社未曾繳糧，糧倉裡的糧食又被‘老鼠’禍害了，官府巴不得人全走光。”

兩人走至東城門，門口已聚集許多人。

守城士卒見夠數了，便上前收錢。錢一收齊，士卒将城門打開一條小縫，催促衆人趕緊出去。

王嗣乾與王三志混在人群中，走出城門，過了青龍橋，便見一座水泥棱堡。

棱堡周圍原有的棚屋、民房俱已被拆，許多商賈小販在距離棱堡數十丈之外的地方擺攤買賣，出城的人大多去了那處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