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壯闊。

不因其城池。湘潭城建于萬曆四年，周圍一千三百三十二丈，高一丈八尺，乃夯土牆，隻其上女牆用了磚石。

僅僅一座小城罷了。

而因其城下裡市、碼頭。

自楊梅洲至小東門，岸帆牆檥，集連二十裡。城西街道三層，演迤十餘裡，行人不絕，車馬不歇，蔚為都會，有人譽其“天下第一壯縣”。①

清晨的湘潭已然熱鬧起來，雖然天色昏沉，陰風怒号，卻絲毫吹不滅商賈挑夫的熱情。

一支十餘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從西邊進了正街。

這等規模的車隊在湘潭很是常見，不過清晨出現仍有些稀奇，引得不少人注目。

車隊到了瞻嶽門下，便被攔下，掌櫃的按慣例給了銀錢，民壯便喜笑顔開地放了行。

這時城牆上的将士卻大聲說，“快進城！快進城！”

城下民壯奇怪，但并未多問，隻催促車隊盡快入城。

然而心急便出了差錯，一匹馬不知怎麼受了刺激，突然嘶鳴一聲，拉着車廂亂撞，撞倒不少行人、民壯。

另有兩匹馬也被瘋馬吓住，在城牆下四處沖撞。

馬夫、民壯一時間控制不住發瘋的馬，城上将士急了，竟紛紛射箭，雖然射死了三匹馬，卻将剩下的馬也吓得發狂。

所幸馬夫有了準備，隻有兩匹馬失了控制奔入城中，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又射死。

混亂雖被終結，但瞻嶽門内外卻一片狼藉，馬匹屍體、車廂貨物等散落一地，将西門完全堵塞。

掌櫃的眼睜睜看着車隊損失近半，竟嚎啕大哭。

城上将士連聲怒罵，但西門一時半會難以恢複，便勒令車隊掌櫃和民壯立刻暢通西門。

民壯罵罵咧咧地幫着車隊拖開馬屍等物，卻見幾個将士從牆上缒下，心下疑惑，卻不敢多問。

“看甚看！盡快暢通西門！真真是蠢貨，搞出這麼大一個爛攤子，等着你們典史教訓罷！”

民壯心中氣惱，卻不敢回嘴。

城上的将士可是巡道手下的标兵，莫說他們，就連典史也不敢惹。

下城的将士過橋去了正街，民壯們懶懶散散地清理街道，好一會功夫才将城門洞裡撞脫落的車廂拉出來，卻聽見正街方向傳來一陣叱罵聲和喊叫聲。

民壯們疑惑望去，隻見同樣是穿了胖襖的官兵從正街走來，原本趕過去的将士被抓了，被領頭那個大肚便便的男人邊走邊罵。

“本把總說了湘鄉出了大事，要盡快禀告道台，還敢叫本把總在正街等着？若耽誤了事，莫說你們這些蠢貨，便是你們把總，哪個擔待得起？”

衆民壯知道這是駐守湘鄉的道标把總回來了。

定然是湘鄉有變，他才會回來，衆民壯不由地提心吊膽。

但那些将士被人訓斥，他們又覺得解氣。

“關城門！”

身後一人大聲呵斥，城門口的民壯錯愕轉身，隻見城門内站着一個穿青袍的白發老者，老者身邊幾個衙役上前将撿拾貨物的車隊随行驅趕到一邊。

那老者又喊了一句，“老夫乃是湘潭知縣韓昌?，快關城門！”

民壯頓時驚醒，連忙往城門跑去，四周的車隊随行卻突然将手中東西盡皆砸向他們，身後看顧剩下馬車的随行更是從車廂底抽出刀向他們殺來。

“殺！”

民壯驚駭不已地往城中逃，卻被馬車随行砍殺大半。

城上将士也連聲怪叫，原是正街的胖襖官兵突然将把總與被抓将士推下街道，旋即以極快地速度向城門奔來。

他們始料未及，手忙腳亂，茫然無措。

城中韓昌?急切大呼，“快！快！”

衙役們被城内的車隊随行砸得慘叫連連，逃進來的民壯趕緊去推門。

但城外的車隊随行已殺了進來，民壯手無寸鐵，留下一地屍體，便将城門拱手讓出。

衙役連忙退至韓昌?身邊，護送着他往街巷退去。

老頭卻心急如焚地喊道，“不能退！不能退！将城門奪回來！”

然而紅襖“官兵”已魚貫而入。

一道明亮的女聲沖破人群，如雷霆般在瞻嶽門上下内外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