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為那些人是呂氏派來盯着農聯的,沒想到他們是在猶豫要不要加入農聯。
饒百善幽幽歎道,“莫管大同社甚麼陰謀,隻要他們真能逼地主減租到五成,那些佃戶都會信劉今钰是何仙姑下凡。”
吳永力搖搖頭,“管他是不是何仙姑下凡,與我們沒半點關系。還是快與劉今钰說回去的事!
“再跟她到處走,土豪大戶以為官府偏向大同社也就罷了,便怕他們以為我們投靠大同社,告大同社的時候随便把你我告了!”
他倆說罷就快步朝劉今钰走去。
劉今钰瞥見他倆過來,竟站起身迎上去,神色嚴肅的臉上擠出一點笑,“李差爺,饒差爺,我正要找你們,三路壩出了事,我們要趕緊過去。”
吳永力呆愣片刻,張嘴想要說回城的事,劉今钰卻轉頭跟大同社的人吩咐起趕路的事。
衛隊和保安隊的都拿上裝備列好隊,劉今钰揮手示意饒吳二人跟上。
農聯衆人不知道為什麼劉今钰突然要走,都圍過來看,幾個膽子大的問羅狗屎怎麼回事。
羅狗屎隻說劉今钰有緊急事務要處理,等兩三天他們便會知道詳情。
這一說法顯然不能服衆,人們吵吵鬧鬧,吳永力和饒百善則是苦笑一聲,邁開步跟上去,将喧嘩的上闆橋抛在身後。
……
溫和裡三路壩。
三路壩是檀江支流小江畔的一處村落,位于溫和裡田中間和尚賢裡董家坪之間。
往日平靜的村落在今晚鬧得沸反盈天。
篝火邊上,一個被捆了手腳的漢子怒目圓瞪。
“老子不服!姓周的不是好人,以往欺負我們便算了,這幾日一直與我們唱反調也算了,憑甚麼罵大同社和農聯,憑甚麼侮辱農聯的弟兄、楊社長你還有劉社長?
“老子是為了農聯為了大同社,憑甚麼抓老子!老子不服,老子心寒!”
他這話一出,和他一樣被抓起來的人都在叫喊,聲稱自己都是為了大同社和農聯。
外邊圍了一圈的農聯會員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為這些人求情。
“為了農聯和大同社?”楊文煊歎息着搖搖頭,“唐理事,東西都拿上來。”
楊文煊話音未落,唐廷瀚等人走過來,将手裡的東西一件件放在地面的麻布上。
衆人定睛一看,盡皆發出驚呼,麻布上鋪着金銀、首飾、字畫、書籍、筆硯、布帛,甚至還有桌椅鍋碗等物。
“蔣山,你屋裡搜出紋銀三十五兩,金銀首飾十件,還有筆畫書筆等物若幹。這便是你說的為了大同社和農聯麼?”
楊文煊語氣不重,但被捆了手腳的蔣山卻面色通紅,一句話沒能說出來。
圍觀衆人一陣驚愕聲音,謾罵聲随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蔣山等人低着頭,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我曉得你們擁護大同社和農聯,但對大同社和農聯的擁護比不過私憤和貪婪。”
楊文煊搖頭歎息,難掩失望。
“打砸周家甚至差點燒了周家,究竟是為大同社和農聯,為農聯的兄弟,還是為發洩你們的私憤,你們自己最清楚。
“至于偷竊财物……你要是将周家财物交給農聯,我或許真會信你有一顆對大同社和農聯的真心。
“可惜,到底是貪欲大于公道!”
“是私憤又如何?”
蔣山猛地擡起頭,聲音從壓抑的喉嚨裡擠出來,仍能聽出強烈的憤恨。
“周家以往仗着狗腿子多,仗着貪官狗吏幫他,在鄉裡欺辱我們。如今我們得勢,憑甚麼不能報複回去?
“他害得我們好苦,憑甚麼他還能繼續過好日子?公道!娘巴爺的公道!老子隻對守公道的人守公道,周家守他娘的公道麼!”
楊文煊的眼眸微微顫動一下。
他沒說話,四周卻罵聲四起,說蔣山死鴨子嘴硬,不要臉,分明是為了自己私憤和貪欲,還給自己戴上講公道、為受害者出氣的高帽。
楊文煊默默掃視一圈,罵人的多,沉默的也不少,後者多半是蔣山的同村人,以前也受了周老财的壓迫。
他不由地歎息一聲,帶着些許羞愧的目光回到蔣山身上,“蔣山,我知道你慘、你苦,農聯的許多兄弟都慘、都苦。
“是以大同社和農聯來幫你們,讓你們以後過得不慘、不苦。但大同社不是隻為你,隻為你們幾十幾百個人讨公道,大同社是為天下人讨公道。
“雖然地主鄉紳不會領情,但大同社也會為他們讨公道。當然,我現下說的隻是大同社的期望。
“蔣山啊,我不怕當着你和大家的面承認,大同社和農聯還很弱小,我們隻能從此時此刻、從溫和尚賢開始讨公道,隻能為相信我們加入我們的人全心全力讨公道。
“以前的事我們管不到也沒法管,溫和尚賢以外的地方我們隻能盡力支持,尚未加入大同社或農聯的人,也隻能排在諸位會友後面。
“蔣山,大同社不能為以前的你讨公道,大同社反而為曾經欺負你的地主讨公道,我曉得你心裡怨恨。
“但這便是大同社要做的事、能做的事,大同社就是期盼着從此時此刻開始,力所能及地為所有人讨公道。
“你失望,你怨恨,我都能理解,但大同社和農聯的規矩不可能為你而變,我們要做的事更不可能因你耽誤。
“你犯了錯、違了規,不管你服不服,也不管以後你要退出還是繼續留在農聯,你都得接受懲罰。”
蔣山的臉垮下來,但聽完楊文煊最後一句話,他又恢複了神采,甚至有些激動,“楊社長,你還願意留我在農聯?”
楊文煊點點頭,“你犯甚麼錯便受甚麼罰,農聯如今還沒有開革會友的規矩。這是大同社和農聯的疏忽,但……”
他看向所有人,重重說道,“規矩就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