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骥第一次見劉今钰時,他便直言不諱地說,沒有幾個人會加入農聯。
村民不信任大同社,害怕大同社會坑騙他們;村民更害怕大同社鬥不過地主鄉紳,自己參與進去會招緻報複。
他的建議是,既要打響名頭,要讓大家知道大同社和農聯是什麼、要幹什麼,更要主動給村民辦事博取信任。
他和李扁嘴在要道設立宣傳站便是為了打響名頭。
此外,大同社重組宣傳隊下鄉,同時花錢請唱戲的、賣藝的還有貨郎四處打廣告,可謂招數百出。
至于主動辦事博取村民信任,要辦的當然不是小事,而且必須充分展現出大同社足以鎮壓地主鄉紳反抗的實力。
胡骥提出“鏟奸除惡”。通過清除鄉間惡霸提升大同社和農聯的威望,正與大同社綱領中的“清匪反霸”契合。
尤其是羅城方面——相比溫和裡其他地方——對農聯的熱烈歡迎讓劉今钰意識到展現武力的重要性。
胡骥的建議最後全部被采納。
劉今钰和楊文煊将之優化細化後,農聯的籌建工作不再是簡單地下鄉拉人,而是有組織有制度地分工合作。
溫和、尚賢兩裡以及開化裡和二廂部分地區,被劃分為上檀江、下檀江、三角水、小江、四葉水、羅城等六區。
每區至少配備三十名衛隊或保安隊隊員,專職保衛工作;至少配備六名宣傳員和四名脫盲的文職,負責政令傳達、宣傳造冊及物資分發工作。
要不是劉今钰在離開四望山後吸收了一部分原東方林場的人員加入衛隊,要不是大量俘虜投入建工隊和廠窯解放出兼職的保安隊隊員,大同社根本沒法兼顧“老巢”和六區的安保工作。
周懷名、何金堂和李扁嘴目前所在的神山田蕩便屬三角水區。
三角水由南向北,又由東南往西北,依次有石井、周塘(在三角水的支流石闆水畔)、東山田蕩、神山田蕩、五裡壩等五個較大的聚落,總人口可能在一千五百人以上。
但何金堂可不止今早上沒動過筆,兩天下來他動筆的次數隻可以屈指可數。
隻能說本區胡蕭兩個地主積威甚重。
何金堂不由地懷疑劉社長這一舉動是否正确。
或者說他從開始就不理解為什麼要建立農聯,幫助泥腿子對抗地主鄉紳,究竟有什麼好處?
難道,真的是為了大同嗎?
據他所知,一直以來搞得熱火朝天的羅城也遇了冷。
劉氏幾個房長帶頭反對,原本積極參加農聯的劉氏族人大多退出農聯,連帶着許多人對農聯産生質疑。
他們都在說,劉社長的自家人都不支持農聯,他們又為什麼要支持?
還有蔣家。
在唐家和大同社宣布唐家佃戶及農莊農戶的田租降至四成并号召地主鄉紳降租以來,蔣家遲遲沒有反應。
要知道連黃兆龍都在前天妥協,同意降低田租至五成,并且承諾隻要按時收到田租,他以後什麼都不管。
何金堂雙眼放空,李扁嘴舉着喇叭在外邊賣力叫喊的聲音被他忽視。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餘光看到一個模糊的矮小人影,但他并未在意,村裡經常會有小孩溜出來向他們讨吃的。
按胡骥的要求,他們來者不拒。
他的眼皮重重垂下去,每次睜開眼睛都格外費力,最後他選擇不掙紮,任由眼睛閉上,意識彌散。
“何文書……”
像是有根細細的毛鑽進了耳朵裡,他腦袋不安地動了動。
“何文書。”
細毛變成毛毛蟲,他身子顫了顫。
“何文書!”
悶雷在耳畔炸起,他陡然一驚,眼睛睜得老大,滿是驚駭和茫然。
大腦漸漸恢複意識,他心中怒火熊熊燃燒。
“甚麼……”質問随着一個小孩稚嫩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小孩說,“何文書麼?我要告狀。”
……
溫和裡羅城。
劉氏祠堂的大門被人推開,堂内十幾個花白頭發的老人和二三十個中年男人滿臉驚詫地看向門口。
紅衣壯漢魚貫而入,一個女人昂首挺胸地走進祠堂,後面跟着幾個垂頭喪氣、畏葸不前的劉氏族人。
“你是哪個?”一個怒目圓瞪的族老大聲呵斥,“這裡是劉氏祠堂,你一個女人,竟敢闖進來!”
那女人大笑道,“這世上沒有老子不能進的地方。”
衆族老又驚又怒,幾個稍年輕站在邊緣的中年人上前,壓低聲音跟他們說了幾句話。
衆人才知來者是大同社的女社長,他們的“族人”劉今钰。
祠堂衆人的疑惑和憤怒更甚,但眼底的警惕和不安卻少了許多。
一個老得臉皮都皺在一起的族老沉聲說道,“劉今钰,這是我劉氏祠堂!列祖列宗面前,你亂了規矩!
“老夫今日便是家法伺候,把你打死,也沒人敢說甚麼!”
另外一個身寬體胖的老頭接着說道,“劉今钰,你一個女人帶外人闖進祠堂,對祖宗不敬,害了劉氏運道!你實在膽大妄為!
“來人,把她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