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預也因這一幕看呆了。
他昨日被人們洶湧的怒火吓到,隻覺得這裡每個人都是愚昧殘忍之輩。
如今卻發現,這些人也有溫情的一面。
他細細想着昨天劉今钰的話,想着那些被處死之人的惡行,想着人們的憤怒仇恨。
忽然發覺,自己昨天之所以覺得殘忍,是隻看到了施暴者的“悲慘”下場,隻考慮了“道理”卻沒考慮“天理”,更沒考慮人心。
是自己不自覺站在了這些人的對立面。
為什麼呢?
他想不明白。
公審仍在繼續。
今天審判的大多是非死罪的輕罪犯人。
但也有被判處死刑的,像是殺害田妹子丈夫的土匪小頭目,他驅使許多底層土匪在他前面給他當人盾,才順利爬上寨牆,殺了田妹子丈夫,便是在一片喊殺聲被砍了腦袋。
公審持續三天半,到四月七日中午才正式結束。
不得不說,公審對林區的影響是巨大的。
連蔣大預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公審之後林場衆人神情輕松,富有朝氣。
雖然穿着麻布做的粗陋衣服,卻不見半點貧困百姓的麻木和沉沉死氣。
四月八日,浴佛節。
楊文煊領着保安隊護送邵陽縣代表出山。
此外,還有被宣判無罪選擇回家的土匪和東方林場被安置到譜口沖的人員,以及衆多土匪首級和有“軟肋”在大同社手中的土匪俘虜。
楊文煊安排保安隊兩個小隊護衛代表們走羅城、淡茄子鋪返回譜口沖。
他本人則和剩餘四個小隊,押着土匪首級和俘虜去花街堡,順帶着護送蔣大預三人回八角塘。
得知大同社的副社長領着幾十人造訪,王省麻利地從床榻上爬起,讓李義有和周盛趕緊請人進來。
王省自私貪婪,但還沒蠢到家。
他知道剿匪一事上報後自己就跟大同社緊緊捆在了一起,所以他毫不猶豫把衛所的布面甲賣給大同社。
知道大同社再進四望山剿匪,他還頗為興奮。
另一支土匪攻打譜口沖卻被擊潰的消息傳來,他更是發自内心的激動。
又是大功一件!
會客的正廳裡,他看到楊文煊和蔣大預走進來,立刻笑臉盈盈地請兩位坐下,又吩咐自己的親信正軍倒茶伺候。
楊文煊喝了茶,笑着道,“事情有些着急,在下開門見山,還望千戶見諒。”
王省心頭一熱,臉上笑意更甚,“楊社長客氣,你盡管開口,我洗耳恭聽。”
蔣大預低着頭喝茶,以掩飾眼裡的鄙夷。
這王省好歹是個正五品的千戶,對一個平頭百姓如此客氣,真是丢了朝廷的臉面。
楊文煊道,“前些日子有一夥盤踞四峰山的土匪突然襲擊譜口沖,千戶可知曉?”
王省惡聲道,“那土匪着實可惡!幸虧保安隊骁勇,守住譜口沖,真乃我邵陽縣大幸!”
楊文煊笑道,“千戶,既然已經知曉,那便忘了。”
王省愣住,不知楊文煊何意。
“王千戶!”楊文煊加重了語氣,“四峰山在花街堡南,那裡的土匪悄無聲息繞過花街堡,侵擾邵陽縣腹地,你該當何罪?”
王省悚然一驚。
楊文煊道,“我以為,該是四望山殘餘山匪勾連四峰山賊匪報仇,圍攻花街堡,王千戶率領堡卒浴血奮戰,這才艱難守住花街堡。
“又有蔣氏、唐氏兩家義族率義民救援,王千戶與義民合擊擊潰土匪,又殺進四望山,将殘餘山匪剿滅,最後……”
楊文煊頓了頓,在蔣大預和王省震驚的目光下說道,“剿滅山匪一百四十七人,活抓山匪六十九人。”
這次是剿滅殘餘山匪,因此沒有贓款。
不過,也不一定沒有,還得看朱知縣怎麼說。
上次朱佐便私下抱怨大同社上繳的贓款過多,又在城中敲鑼打鼓到處宣揚,他隻能如實上報。
故而這次有沒有贓款,他們得先和朱佐合計合計。
聽了楊文煊的話,王省臉上的那點驚慌頓時消散。
他大笑道,“正該如此!”
楊文煊也笑了笑,與王省商量幾個細節問題。
蔣大預則是在想要不要把自家從這次“功勞”中擇出去。
但轉念一想,大同社不會允許蔣家突然抽身離開,這樣不僅惡了大同社,還不一定能讓朝廷相信自家是被迫的,隻會兩頭不讨好。
蔣大預思慮間,楊王二人已經商量得差不多,王省順道談起朝廷久無賞賜之事,“我問過朱知縣,功勞朝廷已認下。
“因粵賊陳萬鐘淩秀叛亂,太尊想着趁機改改封賞,把幾個武職敲定,卻不想鐘賊于去年十二月破了桂陽縣。
“此事震動中樞,連魏撫院都被言官攻擊丢了官,三司亂作一團,方才耽擱了時日。
“今年正月陳萬投降,二月鐘淩秀乞降,雖尚有餘黨,但已不足為慮,想必此事很快便有下文。”
“好事多磨,”楊文煊對此并不着急,“王千戶,我們也莫耽誤時間了,本次斬獲明日便送到縣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