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起蛟從被窩裡起身,門口一個稍稍躬着身子的黑衣人語氣急切地說道,“蛟哥,出了大事了。”
手下深夜來訪,何起蛟早知道事情不小。
他鎮定說道,“何事?”
黑衣人沉默片刻,似是斟酌字詞,“何爺,今日入夜後有人潛入黃家,劫走了黃兆龍,我等一路追蹤,親眼見黃兆龍進了縣衙。”
何起蛟闆着臉道,“如今你們也要對我說謊了?”
黑衣人身子一僵,低下腦袋,“蛟哥,是我等疏忽了。原以為黃兆龍膽小如鼠,被大同社一吓,不會再有異動,不想會有人劫他。
“黃兆龍應是傍晚前被人帶走,但我等入夜才發現異常。一路追查下去,才知黃兆龍被人送進了縣衙。”
何起蛟面無表情地說道,“有些話我已說過許多次。我心裡把你們當兄弟,都是為了心中那口氣才這般行事。
“你們若要敷衍我,便趁早離開。我早說過,我不喜強求。”
黑衣人低着聲音應道,“蛟哥,我等知道了,再不會有下次。”
何起蛟點點頭,并未再糾結此事,“今日縣衙也出了大事,李更祥将放債的蔣申緝拿到案。李更祥躲着我,張牢頭攔住我不準我見蔣申,看來便是在等黃兆龍。”
黑衣人驚道,“他們……”
到這一步,李更祥等人的目的已然不難猜出。
“大同社。”何起蛟重重念完三個字,眼神陡然銳利,直直看向門口的黑衣人,“你且莫管其他,按我說的去做。”
……
下義江橋兩側,西邊是套着号衣的幾十個衙役,東邊是穿着黑襖的大同社保安隊,也有小一百号人。
東邊排列整齊,非高即壯,手裡拿着刀棍,殺氣騰騰的氣場駭得對面許多衙役面色發白。
但也有不少衙役不吃這一套,他們平日作威作福,哪裡見過這般不恭敬他們的泥腿子,一個個氣憤非常,撺掇着典史陳春和何起蛟趕緊下令,讓他們先把對面的泥腿子打服。
然而陳春躲在轎子裡不發一言,何起蛟老神在在,衙役們愈發躁動。
十幾個紅襖人護衛着三人從東邊慢慢趕來,何起蛟遠遠望着走在最前面、最中間的那個挺拔昂揚的身影,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劉今钰走到下義江橋東頭,掃視一圈對面的衙役,毫不遮掩眼中的鄙夷。
“這麼多差爺來做客,莫非是衙門養不起諸位了?無妨,我社許多廠子正缺人,各位差爺若是吃不飽肚子,便來我社做工。”
幾個火爆的衙役被激怒了,罵咧咧要沖過橋教訓劉今钰,卻被何起蛟攔下。但此番來的衙役許多不是快班的,并不服何起蛟,最後是陳春将衙役們呵走。
陳春從轎子上下來,笑說道,“劉社長倒是有閑情與取笑我等,想來是全然不怕黃兆龍的指控了。不如劉社長與我等走一趟,也免得我等難辦。”
“陳典史說笑了,黃兆龍無非是因長鋪的田地糾紛怨恨我等,是以找了蔣申那等青皮無賴誣陷我社是賊匪。”
唐衡扶着唐景謙從後面走上前來。
“我社事務繁重,離不開社長,不若餘同陳典史去見朱大令。”
陳春眯起眼睛,還沒說話,便聽劉今钰說道,“不可!”
她語氣決絕,“衙門這般大陣仗,顯然是偏信黃兆龍、蔣申那等小人,唐……親爺你去,是羊入虎口!”
陳春淡漠說道,“劉社長,你是要抗命麼?”
“抗命?”劉今钰冷笑道,“這天下,沒人能命令我。”
陳春冷了臉,諸衙役或驚或怒,幾人喊叫出聲,“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說出口,真真是賊婦!”
陳春語氣不善地接着說道,“劉社長,唐老爺,堂尊下了死命令,必要将你二人與楊副社長帶至縣衙,不是你等想不去便能不去的。”
劉今钰面色不虞,正要說話,卻見何起蛟站了出來,“劉社長,莫要頑抗,堂尊說了,五日内必要将你等帶到縣衙。”
陳春也再次強調,“是也,五日内,你等必要去衙門與黃兆龍對質。”
劉今钰怒不可遏,楊文煊卻一把抓住她右手。
何起蛟眼神一顫,隻覺得這一幕有些刺心,可又不敢不看,生怕劉今钰過激之下又說出什麼忤逆之言。
劉今钰眼中滿是質問,楊文煊卻上前一步道,“陳典史,何班頭,既如此,便在譜口沖歇息幾日罷。
“黃兆龍那厮誣陷我等,定然是做足了準備,也該與我等一些時日,找出證據一一駁斥,免得情形不明、證據不清,叫朱大令難辦。”
劉今钰震驚之餘,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
如今再想朱佐送來的那個“慎”字,已然有了别的意味。那個“慎”字并不重要,朱佐送字這個行為才重要。
朱佐是在表達善意。包括讓陳春來,也是在表達善意。這些善意,是在告訴她,眼前這些并非他的本意。
這麼想才對,否則光憑陳春與何起蛟,哪裡敢寬限他們五日。
但是,如此一來,也說明針對大同社的人或勢力,是連官府也忌憚的存在,這恐怕比官府還難解決。
對岸,陳春已經上了轎子,何起蛟卻是拱了拱手道,“如此,便叨唠兩位社長與唐老爺了。”
西岸的衙役大多松了口氣,卻也有不少在質疑陳春與何起蛟,但再怎麼質疑,他們也不敢忤逆典史的決定,見鬧得最厲害的被打了闆子便都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