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江南岸的山坡被硬生生挖去一塊,不知大同社用了什麼手段,江畔鋪了一整塊灰白色的石頭,建起了一個小碼頭。
三艘闆腦殼停泊在那,船夫湊在一起,看着他們一行人嘀嘀咕咕。
十來個腳夫用推車搬着小船上的煤炭,其中一個格外健壯的,看見他們,與其他人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往譜口沖奔去。
何起蛟面色一沉,卻又面露無奈地歎了口氣。
檀江支流譜口水沿岸,他印象中的平整土路已被擴大許多,路上人車來往,雖不多卻從未斷過。
土路東邊山腳下,多出二三十棟整齊的棚屋,他正想着那是不是大同社近來分田搞出來的農莊,便見一群穿黑襖的男人氣勢洶洶地過來,手裡都拿着刀棍。
他停住腳步,神情嚴肅,緊緊握住刀柄。
他身後饒百善等衙役或驚或懼立在原地,最後面跟着的那頂轎子也陡然停下。
擡轎子的人身軀一震,轎子抖了抖,裡面立即傳來男人的罵聲。
轎子裡的人掀開門簾,眼見着黑色逼近,身子一顫,髒話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
他縮身躲進轎子裡,半晌才掀開窗簾對衙役們說道,“便是他們,便是他們強占我屋田地,群毆了老子,快拿了他們!”
“黃老爺,稍安勿躁。”
饒百善頗有眼力見地過去安撫。
何起蛟冷着臉跨步上前,黑襖男人中走出個不高不矮的,朝他拱了拱手,“何班頭,在下是大同社保安隊的劉正同,社長在唐家恭候差爺,請跟在下來。”
何起蛟盯着劉正同,不由地一驚。
這便是劉今钰的親弟弟?
瞧着平平無奇,全然不像他姐那般幹練。
他點點頭,“勞煩帶路。”
劉正同又拱了拱手,在前領着何起蛟往唐家大屋去,其他的黑襖人卻散在他們兩側,何起蛟隻當作沒看見。
不過,不知是不是保安隊的緣故,一路上聒噪不已、不斷控訴大同社黃兆龍黃老爺此時卻啞了。
越往裡人越多,遠超一般村落該有的人口規模。
到唐家大屋附近,竟有個小集市,大多在賣肉蛋蔬菜,還有幾間酒肆、食肆和雜貨鋪。
賣家多,買家也不少,喊價聲砍價聲不停,十分熱鬧,他們這麼多人路過,竟有不少人沒注意到。
唐家大屋外面,也有一大塊緊緊貼着土地的平整岩石,像是無數細小砂石緊密粘合在一起所形成的。
沒來得及多想,他們一行人被帶到唐家前廳,廳内主位上坐着一對年輕男女,自然是劉今钰和楊文煊。
他們親熱交談着什麼,見何起蛟進來便收了聲,何起蛟沒來由地愣了下,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刺了下。
被人攙扶着的黃兆龍還在後面,便大聲喊道,“你便是大同社的社長?端起好大的架子!”
黃兆龍到前頭,看到主位上的人,先是驚詫,而後嘲諷地瞥了眼下首的唐景謙,最後目光又落在劉今钰身上,滿是鄙夷。
劉今钰上下打量黃兆龍,笑道,“你便是開化裡的黃兆龍黃老爺?”
黃兆龍嘴角抽了抽,“是你派人到長鋪打了老子?”
劉今钰輕笑一聲,“是我。”
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外人”都驚呆了。
黃兆龍目瞪口呆,何起蛟嘴角抽了抽,卻又暗笑一聲。
黃兆龍壓抑着怒火,“好!你很好!”
說着他看向何起蛟,“何班頭,你也聽見了,此惡婦已認罪。按《大明律》,打人至内損吐血,杖八十!”
何起蛟瞥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黃老爺,你莫忘了堂尊與你說的話。”
黃兆龍呆愣片刻,怒火頓時湧了上來。
他很清楚自己論财力論人脈論武力都比不過大同社,唐景謙那日的“勸誡”說的很對,真鬧下去他隻會損失更多。
但他實在受不了鄉裡的“流言蜚語”,且擔憂自己會成全縣的笑話。
所以他去報官,卻又順驢下坡同意縣衙居中調解此事,他隻需大同社當面給他道歉。
誰想劉今钰這般自大,那随口承認打人且對之不以為意的态度着實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朱大令的話老子自是記得,但何班頭莫忘了是這惡婦打了老子,是這惡婦出言不遜!”
黃兆龍憤恨不已,情緒激動下,肥重的身體竟微微抖動。
“何班頭,你若包庇這等罔顧王法、橫行鄉裡的惡婦,老子斷不會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