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謙身子一滞,随即笑道,“劉隊長,你仍未明白。”
劉正同再次作揖,“還請唐理事說明白。”
唐景謙道,“不管社長是不是神仙,她都是你長姐,你要做的便是絕對聽她的話。
“有些事你可自行抉擇,如進衛隊,社長隻是建議你莫進,是以你可進可不進。
“有些事你絕不能自行其是,如社長是不是神仙,她在外人面前向來都是否定,是以你甚麼都不能說。”
劉正同琢磨着唐景謙的話。
唐景謙說的這麼直白,他哪能不明白?無非是他姐說啥就是啥。但他還是想知道他姐究竟是不是神仙。
唐景謙已經走遠。
他看着老人的背影,忽然有了猜測——
或許,連唐景謙也不知道他姐是不是神仙。
他不再多想,與劉麻怪歸隊返回譜口沖。他看得出劉麻怪幾次想問他話,但到底在外面,劉麻怪忍住了。
劉麻怪等到放工時攔住了他。
他沒打算隐瞞,将唐景謙說的話複述一遍,劉麻怪立即咬牙切齒地說道,“姓唐的沒安好心!”
他不反對這一說法,隻是不知唐景謙的“壞心”在哪裡,“那我不去衛隊?”
他沒想到劉麻怪搖起腦袋對他認真說道,“你要去!唐景謙沒藏好心,但他說的有理!衛隊裡除钰婻婻沒一個自己人,盡是些賊匪,怎叫人放心得下!”
他瞥了眼劉麻怪,心想,“你不也是土匪麼?”
劉麻怪一臉憂愁,劉正同本想勸慰幾句,卻忽地意識到劉麻怪并非真憂愁,他其實樂此不疲。
在大同社之前,他從未想過什麼前程,他不過渾渾噩噩地活着,同億萬庸衆一般。
可如今,卻全不一樣了。
“正同嗲嗲,我們吃飯去,吃完找國山老老商量!”
劉麻怪這麼說,劉正同也贊同,甚至松了口氣。
心裡挂着事,他們吃飯很快。趁着天還沒完全黑下去,他們趕到劉國山家中,路上叫上了劉正同他爹。
“這事我倒是忘了,衛隊才是最要緊的地方。”劉國山沉吟一聲,又道,“衛隊人少,卻最緊要,大同社如今的風光,不正是靠衛隊滅了青龍寨麼?
“羅口町劉氏長房是軍戶,眼光毒辣,幾番向我套話,表面在問大同社做甚營生,實在打探衛隊之事,怪我未曾多想。”
劉麻怪道,“豈能怪上大大?是唐家勢大和鄧大刀占了青龍寨讓我們分心。原打算讓正同嗲嗲随老老你去羅城盯着鄧大刀,現下已不妥當。
“羅城有老老你在便可,衛隊那裡,還是得有個我們能放心的人在。”
眼見劉國山點頭,劉國用有些焦急,“同伢子是我屋獨苗,衛隊那般危險,真出了事,我如何與他娘交代!”
而當事人劉正同,此時卻在出神——他在想劉麻怪那個“原本打算”是什麼意思。
他們早定好了他的前程,卻沒人跟他說,是擔心他反對,還是覺得他的意見根本不重要?
在場的沒人關注他,劉麻怪隻是向劉國用解釋,“老老,衛隊有甚危險!你看他們天天在山裡,連生人都不見,危險甚麼?
“便是上次打土匪,你看着危險,其實一個重傷的都沒有,再說也不是所有衛隊的都去……”
劉麻怪正說着,卻被劉國山打斷,“你莫騙你國用老老,要說沒有風險如何可能,連保安隊都有風險!但你不冒風險,拿得到好處麼?
“如今衛隊是原來大刀寨的天下,外頭管事的,楊社長最信賴的都是姓唐的。我看姓唐的說這種話,便是想我們進衛隊,莫與他争權!
“但這是陽謀,我們不可能不去争!國用,社長的态度你也曉得,不會養閑人!劉氏若無人才,她可以養,但隻是給口吃的。
“你若那點東西便吃飽了,那便随你,正同與我去羅城,也是出路。此次我滿崽(小兒子)與兩個孫子進了保安隊,以後便能進衛隊,同伢子不去也無妨。”
劉麻怪卻争辯道,“不妥!正同嗲嗲現下是钰婻婻的親弟,他不去,讓别人如何想钰婻婻,如何想我們劉氏?
“國用老老你好生想,半年才出來一次的衛隊能出何事?何況同嗲嗲再如何也是钰婻婻親弟,真有甚麼危險,她能把正同嗲嗲推上去硬頂麼?
“也就是吃點苦!吃點苦便能每月拿好幾兩甚至十幾兩,這般的苦哪個不願吃?這般好的機會不把握,以後定然後悔!”
“我……同伢子……”劉國用漲紅了臉,想說什麼,卻見劉麻怪給了他一個眼神,那眼珠的方向顯然指向劉國山。
他把話咽下,思索片刻,臉上仍是猶豫和愁悶,卻一咬牙說道,“去,同伢子去衛隊!”
劉麻怪高興不已,劉國山也露出微笑,劉國用雖有疑慮,但到底已做出決定,原本緊繃的臉稍稍放松,勉強能擠出笑容。
劉正同心底卻升起一團大火,有種想要吼出來的沖動。但看着兩個老人花白的頭發,褶皺黝黑的臉龐,那怒火頃刻間散作灰燼裹着他的心髒。
他隐在昏暗中緩緩吐出一口綿長濁氣,所有情緒都平靜下去。他想,“也好,前程已定,如此便不必多想了。”
……
何起蛟過了下義江橋便放慢了腳步。
不過兩三月,譜口沖已然換了新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