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潛幾乎是年輕版的唐景謙,一雙小眼睛襯得那張國字臉愈發方正。
唐廷潛先到宅院,見她時很不自在,說話惜字如金,舉止僵硬。劉今钰知道他這是擺不正自己位置,更是放不下姿态。
她對此并不在意。目前她需要的隻是聽話,唐廷潛事情辦的妥當,洗衣皂、藥皂和玉肌皂現下在縣學頗為搶手。
相比之下,唐景寬則老成世故。雖不知他心底究竟如何想的,至少面上真把劉今钰當做了神仙,進門便拜,看見唐廷潛呆呆坐在椅子上,竟呵斥他一起跪下。
劉今钰連忙阻止,表示不必——倒不是平等意識爆發見不得别人跪,迷信至極的鄧大刀夫人趙同桂早已治好這點。
主要是她覺得唐景寬在這裝,她不表現下也不好。
然而唐景寬既已跪下,哪會聽勸。
唐廷潛不情不願跪下後,唐景寬便為沒有第一時間迎接劉今钰向她賠罪。
不必迎接她是她早讓唐全打過招呼的。她又是趕路又是監督肥皂宣傳工作的,哪有功夫應付這兩人。
唐景寬拿這說事,劉今钰頗覺煩躁,當然嘴上隻能寬慰,并讓他們趕緊起來。
幸好唐景寬知道分寸,很快起身。
但剛坐下,唐景寬竟哭起來。劉今钰一時愕然,心底生出厭惡,認為唐景寬這老家夥裝得過分了。
不料唐景寬張口便道,“社長,我托人從武昌探查來的消息,秦晉之地,确有一大寇賊王,名高迎祥,自号‘闖王’。”
劉今钰默不作聲,實則大腦宕機,她記得楊文煊說過,李自成五年後才真正成為農民起義軍領袖之一。
怎麼現在就出來個姓高的“闖王”了?難不成他們穿越以後時間線混亂了?
唐景寬卻把劉今钰僵硬的臉色當作了憤怒,當即又跪在地上,“社長,是我糊塗,社長已顯出種種神迹,我心中卻仍有疑慮,瞞着社長打探了流寇的消息,不曾想……不曾想……”
唐景寬激動不已,“由此可知,最後真是東虜竊取神器!東虜殘暴,那老奴殺了百萬遼人,何其可恨!若是彼等鲸吞天下,隻怕生民塗炭,九州大地再無一處樂土。我唐家隻怕也要淪為亂世草芥,家破人亡。”
唐景寬痛哭流涕,劉今钰連忙上前攙扶。
“請神仙救唐家,救天下啊!”
唐景寬不重,劉今钰卻覺得沉甸甸的擔子壓過來。
說實話她頗感不好意思,費盡心力剪輯出那個影片,主要是洗腦,讓唐家和原大刀寨的土匪更加忠心于她。
她沒想到,唐景寬還有之前的唐廷瀚,真這般有家國情懷。
效果屬實好,但似乎好得過頭了。
不過走到這一步,哪裡還有她不答應的餘地。
不僅要答應,還得把戲演到位,一個“好”字被她說得格外堅定有力,說得她自己都熱血沸騰起來。
她扶起唐景寬,卻不想那邊唐廷潛竟也跪下了。
“學生愚鈍,自以為生員高人一等,又瞧不起神仙的女子皮相,隻顧自家顔面,多有得罪,請上仙莫怪。”唐廷潛很是鄭重地說道,“請上仙莫怪,學生願為上仙前驅。隻要能救萬民,能守住道統,學生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唐廷潛重重磕頭,不僅劉今钰,連唐景寬也愣在原地。
這事說突兀其實也不突兀。
與真人完全一緻的相片和一字不差實現的預言,對未經唯物主義教育的唐廷潛沖擊尤其重大,心防被打開口子。
唐景寬方才的話無論真心與否,都讓唐廷潛意識到東虜鐵蹄踏遍大江南北、神州淪陷天下盡染腥膻不再遙遠,讀書人尤其是年輕讀書人那點報國救天下的志氣輕而易舉地沖潰了他的心防。
唐廷潛真情流露,劉今钰頗為感動,乃至臉頰羞愧得發紅。
作為經受住民族大團結教育的現代人,她對此時的異族真沒那麼深厚的仇恨和排斥,嘴上那麼說不過為了彰顯大義立住人設罷了。
但此刻她也被感染了,“好!今日曉得你們真心話,我蠻高興。我與你們保證,唐家不會家破人亡,我漢人的大好河山也不會被鞑虜奪去!”
劉今钰扶起唐廷潛,大笑道:“今日正好有空,不如尋間酒樓,大飲一場!”
劉今钰打算得好,卻不想唐廷瀚急忙忙走進來,嘴上還叫喊着:“社長,王伯青那邊傳來信,今日有空……”
見到廳内的堂叔和兄長,他的聲音頓時低下去。
唐景寬笑道,“瀚哥,做事還是這般毛躁。”說着他轉向劉今钰說道,“社長,既然有事,不若下次再吃酒?”
“不必下次,你與潛哥便同我一起去見見那人牙子。”劉今钰道,“見完人牙子,我們便去吃酒,瀚哥也一起。”
劉今钰說了這話,唐家叔侄也沒有意見,四人便一起出了門。
走出門後,劉今钰隐隐覺得對面街上有什麼不對勁,一眼掃過去,除了幾個行人,便隻見一扇窗戶被人猛地合上。
餘光又看到小巷裡一輛馬車出來,車窗布簾被風吹開,她看到了小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