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傾在盤完發髻之後徹底力竭了,他面色陰郁地站在那裡,宛如行将就木的枯枝,被抽幹了所有生氣。
燭陰單手掐了個法訣,轉身打進了秦少陽額間。
姒傾注意到他的動作,明白他是想讓秦少陽忘記,那些作為凡人的他不該看的、不該聽的。
他隻會記得太子是兇手,而鳳凰不曾現身。
“少陽。”姒傾微微側頭,喊了秦少陽一聲,盡管他已經竭力在控制情緒,可說話的尾音仍然帶有一絲顫抖。
秦少陽有些怔愣,頓了半天才說:“嗯,我在。”
姒傾深吸一口氣,強撐着站了起來,艱難地說:“方才我與師父已給他們超度,你挖個坑,将他們埋了吧。都一夜過去了,讓他們早些入土為安……我、我去林子裡找塊木頭,給他們立個碑。”
他話一說完便準備離去,然而一轉身卻雙膝一軟,踉跄幾步險些栽倒。
燭陰伸手想扶住他,卻被沖上前的秦少陽一把擠開,燭陰眉頭微蹙。
“阿傾?”秦少陽抱住姒傾,才發現他身體仍在發抖,一副強弩之末的模樣。
姒傾有些抗拒,避開了秦少陽的目光,輕輕将他往外推,半晌才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燭陰雙手背在身後,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秦少陽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詢問地看向姒傾。
姒傾心裡很亂,他想去找木頭立碑是真,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也是真。但這時看見秦少陽與燭陰兩人仍執着于口舌之争,想拼個高下,隻覺得煩躁不已,完全懶得解釋,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
燭陰見姒傾不說話,便以為自己扳回一局,神色中有些得意。他似乎還有話想跟姒傾說,擡腳準備跟上去,卻被姒傾喊住了。
燭陰奇怪道:“怎麼?”
姒傾說:“你不是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麼,還跟來幹嗎?”
燭陰一愣,似乎在問“我也不行?”
姒傾回頭看了秦少陽一眼:“你我既非真正的師徒,更非道侶,就不必太過親近了罷。少陽雖是凡人,但卻是我這一世認定的姻緣,你我之間總該避嫌的。”
燭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下有點難以置信。
在他心裡,他始終覺得自己跟秦少陽是不同的,哪怕秦少陽跟姒傾在這一世有姻緣的羁絆,可他終究不過是一介凡人,怎麼能跟陪伴了姒傾數萬年之久的自己相提并論?
然而姒傾的話卻把他堵得無話可說,他跟姒傾确實隻是一般的朋友,遠沒有他與秦少陽的關系來得親密,姒傾的拒絕是合情合理的。
燭陰氣悶不已,良久沒說話,他看了姒傾半晌,才道:“說的也是,既然如此,我便回鐘山了。”
“燭陰。”姒傾叫住了他,說,“我既選擇在凡間活這一世,那在這裡我便不是鳳凰,我隻是我,是姒傾,是永承的大祭司,我不會讓稷鳳村的百姓枉死。凡間的事,你休要插手。”
燭陰比姒傾要高差不多一個頭,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後者,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注視着彼此的情形那樣。
當年的姒傾還是一隻未長大的雛鳳,總被遠古兇獸欺負得遍體鱗傷。而那時的他已封鐘山之神,受萬神敬仰,可即便是如此,姒傾在他面前依舊不卑不亢,不見半點怯懦。
如今姒傾容貌大改,他的内在卻從未變過,他仍然是那隻固執又高傲的神獸。
燭陰深深地看了姒傾一眼,說:“該說的我都已說盡,你若執意留在凡間,就好自為之罷。”
姒傾稍稍放緩了語氣,說:“當年我決意下凡,是因曆劫。若我命中該有此難,在凡間的日子必定不會順遂,稷鳳村也好,秦少陽也罷,皆是我的劫數。天意如此,我既無路可退,就與這劫數鬥到底。燭陰,經此一别,于你而言不過短短數十日,于我卻是一世的光陰,祝你在上界安好。”
燭陰斷然沒料到姒傾竟會如此堅決,一時有些惱怒,他氣姒傾的固執,也氣他自己親手推開了姒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