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稷鳳村很是安靜,但今夜卻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除了獵戶的獵犬,幾乎家家戶戶都養了土狗護院,所以平日夜晚再寂靜,也總能聽見幾聲零星的犬吠。
這些家犬晚上都是十分警覺的,哪怕有一丁點動靜都會敏銳地察覺。可今日村民們已經靠近村子,下了馬車,都還未聽見它們的叫聲。
而且就算村裡人大部分都出去了,也還有幾位行動不便的老人在看家,往年這些老人為了讓他們能看清回家的路,都會一直點着燈等他們回來,然而今天村子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村民們熙熙囔囔的說話聲也漸漸戛然而止了,大家都發現了蹊跷,有些孩子甚至還害怕地躲進了母親的懷裡。
村長疑惑地看向松介雅:“為何今日如此安靜?”
松介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側身凝神聽着前方的動靜,然而什麼也沒發現。
隻有天天毫無所覺,手腳并用地從馬車上爬下來,拉了拉松介雅的衣角:“松叔叔,等一下我們去家裡拿被子嗎?還是你陪我們一起睡呀?”
四周寂靜一片,孩童稚嫩的聲線突兀地響起,竟是在黑夜中蕩起了層層回音,像置身于無人的曠野,危機會從四面八方忽然出現一樣。
天天以為松介雅在發呆,沒有注意到他說話,便又扯了扯他的衣角:“松叔叔,松叔叔……”
松介雅回過神,低頭摸了摸天天的小腦袋,讓他把手松開,說:“等一下,天天,我先到前面去看看。”
天天又轉頭看向彭彭:“松叔叔去看什麼呀?”
彭彭隻覺得有些不對勁,疑惑地搖了搖頭。
松介雅是村裡僅有的幾位壯年男子之一,姒傾不在,全村老老少少的安全便寄托在他們身上了。
見他拿着防身的榔頭上前,鎮東等人也跟着一同上去。
鎮東壓低了聲音問:“怎麼回事?”
“不清楚……”松介雅搖了搖頭,又有些顧慮地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對鎮東說,“我有些擔心。”
鎮東:“擔心什麼?”
松介雅:“擔心村中是否被狼群襲擊過。狼最是記仇,你可記得去年在林子裡打傷了兩匹狼的事?”
鎮東自然是記得的。
松介雅道:“我擔心是它們今日前來報複。現在阿傾不在,夜又深了,就我們幾個人,隻怕難以應付。”
山中的猛獸都是懼火的,鎮東立刻說:“那我讓大家多準備些火把。”
松介雅點了點頭。
松介雅之所以這麼認為,是因為他湊近了村子之後,聞到了隐隐約約的血腥氣。他以打獵為生,對這些尤為敏感,所以即便這氣味極淡,卻依舊被他捕捉到了。
或許那些狗已經被狼群咬死了。
他不敢貿然前進,站在離屋子還有兩丈遠的距離不動。
村裡的老老少少都站在馬車邊,緊張地看着他。
松介雅拿出火折子握在手裡,大聲地用土話喊了一句:“拉耐叔父,你可在屋裡——”
他聲音中氣十足,在群山間蕩起層層回音。
但沒有人回答他。
松介雅回頭看了村長一眼,又喊了一聲:“拉耐叔父,我們回來了嗦——”
依舊沒有人回應。
不止這位叫拉耐的老人沒有出聲,其餘應是在家裡的幾位老人同樣沒有聲音。
這絕對不正常。
松介雅又将拇指與食指并攏,放進嘴邊吹了個尖銳的口哨,呼喚了愛犬的名字。
這一回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狗确實不在了,這麼大的聲響,它們不可能沒有反應。
松介雅後退兩步,鎮東已經點了好幾個火把,順手遞給了他一個。
後知後覺地天天終于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問彭彭說:“哥哥……村裡是不是有沒有人呀?”
彭彭隻比他大一歲而已,他也無法理解村裡沒人究竟意味着什麼。但天天在他身邊,他作為兄長必須要保護弟弟,隻能硬着頭皮說:“可能他們都出去了還沒回來吧,别怕,天天……沒事的。”
與他們的孩子不同,那些小孩就算父親不在身邊,也還有母親護着他們。可如今姒傾不在,他們兩個無父無母,隻能抱在一起互相給予對方并不牢靠的支撐。
松介雅深呼吸一口氣,他助跑兩步,用盡全身的力氣将燒着火把往前一扔。那火把如照明燈一樣,在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精準地落在了一堆曬好了的稭稈上。
永承這幾日都未下雨,空氣十分幹燥。火苗剛碰上去,霎時間便燃起了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天空。
緊接着,松介雅駭然地看到了躺在路邊的家犬屍首,還有尚未幹涸的、發黑的血迹——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稷鳳村遭到了洗劫。
他臉色大變,回頭沖着村民們大喊:“快走,上馬車,快走——”
可是已經晚了。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
藏匿了許久的暗衛們終于露出了獠牙,紛紛從房屋内、樹梢上齊齊現出身形,他們手握着染血的利刃,對着稷鳳村的百姓們沖了過去!
松介雅吼道:“不是狼群,是甸族人——”
甸族人與永承有沖突已久,甸族人的國家已是大乾的附屬國,從他們歸順的那年起,每年都會進貢許多珍寶去昔梁,而且二十年前朝廷還頒布了新規,對甸族人征收稅賦。
他們生存環境本就惡劣,稅賦一重更是怨聲載道。可不敢明目張膽地跟朝廷對抗,隻敢将氣撒在無辜的百姓身上。
這些甸族人在大乾境内安插了許多奸細,許是有人告知了他們姒傾在祁春節出了事?雖然仍不太合理,但這應是唯一的解釋了。松介雅心想。
雖然永承同樣有一些占山為王的土匪,但他們因為信奉神明的關系,從不随意冒犯稷鳳村。
這些土匪雖罪大惡極,卻仍留有一絲良知,不會将人趕盡殺絕,也不做太過傷天害理之事,更不會将屠刀舉向手無寸鐵的老人。
松介雅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拿着榔頭,怒吼一聲朝暗衛們沖去。
他是有些手腳功夫,可他那點連内力都無的蠻力招式,哪是這些暗衛的對手?加之他單槍匹馬,更是不堪一擊。
隻見一道冰冷的刀光閃過,松介雅慘叫一聲——方才他揮出榔頭的那一刻,手腕竟被鋒利的刀刃生生斬斷了!
他痛得渾身激顫,幾乎無法站穩。
但影衛不可能因為他受傷了就停下來,他們隻會趁勝追擊。
松介雅脊背被狠狠地踹了一腳,他一個踉跄摔在地上,顧不得鑽心之痛,連滾帶爬地翻了個身準備再次站起來應敵。
借着皎潔的月光,他看到了砍掉他的手的人的眼睛——那是一雙淡漠的異瞳雙眼。
這人似乎是來自地獄的羅刹,眼裡沒有絲毫感情,松介雅像被潑了一桶冷水渾身透涼——這長相根本不像是甸族人!
可他話還沒說出來。那人的刀刃就直接割斷了他的脖頸,撕裂的大動脈噴出了數尺高的鮮血,濺得滿地都是。
緊接着他無力地倒在地上,以一種十分扭曲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的脖子斷了。
他死了。
村長腿腳原本就不靈便,危急之下差一點險些摔了,他抱着一個個孩子們往馬車裡塞,語無倫次道:“快走,快走……走遠,别回來……别怕……”
小孩子們哭成一團,被母親們抱着瑟瑟發抖。
混亂之下,沒有大人照顧的天天和彭彭抱在一團小聲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