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有着狗一樣敏銳的嗅覺,他們知道了何凡沒有了林柏的庇護,那些無聊的奚落和調侃再一次出現,隻是何凡長高了又長結實了,沒人真的敢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
何春雷醉酒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不光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家,他還會帶回來一身的酒氣,濃濃的彌漫在空氣裡。
在和何春雷作為父子的十幾年時間裡,從何凡有記憶開始,他見了何春雷就像老鼠見了貓,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這個父親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個暴虐的怪獸,龐然大物又喜怒無常,他甚至都沒有仔細的看過父親的樣子,可怕的感覺又将何春雷的身體放大,他就像一座自己無法逾越的壓在頭頂的山。
何春雷又是喝的爛醉,一個人晃晃悠悠的回了家,也許是喝的太多了吧,他走路發飄每一步都邁在他預想之外的地方,幾次差點摔倒在地上。
看到何春雷的樣子何凡早已習慣,也正是他喝得爛醉眼神都無法聚焦,給了何凡仔細觀察他的機會。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開始變得佝偻,明明是四十歲還不老的年紀,他的牙齒已經不是齊齊整整了,頭發也稀薄油膩的搭在頭頂。
不規律的生活和酒精的浸泡,讓他整個人有點幹瘦,眼角爬上了皺紋,眼球變得黏膩膩的渾濁,模糊了黑白的邊界。
他明明是壓在頭頂千斤重的大山,可這時的他飄飄搖搖。何春雷費勁的爬上了床,衣服鞋子都沒脫,人一歪鼾聲就響起來了。
何凡是一棵輕賤的小草,任風吹雨打,誰經過他都可以踐踏一腳。
即便這顆小草,也短暫的欣欣向榮過,昂着脖子體會着陽光和雨露,可是一切都過去了,他的笑容長久的在臉上消失了。
過去的半年,是何凡跟何春雷相處最和諧的半年,何凡跟他要錢的次數大大減少,何春雷在家的時候他都有地方可去,不見面也就談不上摩擦。
何凡兜裡攢下的那點錢,買了校服就所剩無幾了,中考在即學校讓大家交一些雜費。
吃東西可以餓肚子把錢省下,學校讓交的錢是躲不過去的,一直挨到了最後期限,班級裡所有人都交了錢,班長一催在催,何凡隻好硬着頭皮跟何春雷要錢。
“錢錢錢,就知道跟老子要錢,你是跟老子來讨債的嗎?”
以往何春雷一發火,何凡就趕緊離開,可這次是沒辦法了,他站在何春雷面前一動沒動。
也許是慢慢長大的男孩臉上有了倔強,這看在何春雷眼裡,就是一種巨大的忤逆,他似乎在無聲的抗議着。
他可以接受世人的恥笑,但是在這個兒子面前,他要當絕對的權威。
何春雷看到一動不動梗着脖子的何凡,氣的拿起了茶杯扔向了他,何凡還是沒動,隻聽茶杯掉在地上碎落的脆響,徹底激怒了這個暴躁的男人。
一個煙灰缸重重的向何凡砸了過來,裡面裝滿了煙蒂和渾濁肮髒的污水,順着何凡的衣服流淌下來。
何春雷猩紅的眼睛裡,裝滿了噴射出來的怒火,他操起手邊的木凳就向何凡砸了過來。
何凡本能的用手擋了一下,他高估了這個父親的力量,何春雷常年醉酒,身體維持平衡都有些困難,他舉着闆凳還以為自己是二十歲時混社會的雷哥,實際上一個少年的力氣就足以把他推翻。
被何凡這麼一擋,何春雷腳下的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就摔在了地上,後腦重重的磕在了牆邊凸起的暖氣片上。
隻見何春雷瞪着眼睛,喉頭咕噜了兩下到底沒有說出話來,這是他對這個世界發出的最後的聲音。
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何凡愣在了原地,他以為何春雷會站起來追着他打,可是他倒下後半天沒有動靜。
何凡看不懂何春雷在幹什麼,他睜着眼睛卻好像眼神沒有焦點,他微張的嘴唇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過了許久,何凡在慢慢的走上前去,把手指放在了他鼻子的下面,他沒有感覺到一點點鼻息。
突然反應過來,他尖叫着沖出了家門。
何凡踉踉跄跄的跑出了樓道門,他不知道該去找誰,隻記得街對面有個派出所,他沖進了派出所的大廳,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再沒了力氣。
“這孩子是怎麼了。”
一個老民警聞聲趕了出來。
何凡的雙手冰涼顫抖着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老民警的袖子,“死了,死了……”他聲音打着顫隻是重複這兩句。
“别慌别慌,怎麼回事。”
看這架勢,老民警意識到肯定是出事了,一邊安慰了眼前就像下丢了魂一樣的少年,一邊叫着裡面的同事準備出警。
“我爸,我爸,他死了……”
老民警了解了情況,叫上了同事帶着何凡去現場。
雖然不過幾百米的路程,看着癱軟的何凡已經沒有力氣行走,兩個人把何凡架上了警車。
老民警安慰着吓壞了的孩子,他看見了警察心裡就像有了靠山,在開車過去的幾分鐘裡,在一衆人的陪同下,情緒稍稍穩定了一些,至少是可以走路了。
本來情況也不複雜,雖然何凡說的有些語無倫次,老民警還是大概捋順了思路,又聯系的其他相關部門的人員一起到達現場。
這警車加警察的陣仗,一時間就在小區裡引起了轟動,還沒等警察對結果有個定性,流言已經傳出了幾個版本。
現場的情況和何凡所說基本符合,加上何凡身上的傷痕,民警進本判定是如何凡所說,何春雷在毆打他的時候何凡正當防衛。
因為何春雷前一晚剛剛醉酒,所以才導緻了自己的頭磕在了暖氣片上,就這一個緻命傷要去了他的性命。
殡儀館的車拉走了何春雷的屍體,何凡也被警方帶走了進行例行的調查。
一時間流言四起,不過最終的指向就是兒子殺老子,隻有這樣的結果才符合人們的預期,這樣的新聞才是夠聳動的,沒有人想知道真相,人們隻想獵奇。
片警對他們家的情況是有所了解的,都知道何春雷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知道當年何家發生的那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