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遜斜斜看了他一眼:“當時那種情況,我不殺他,死的便是在場衆英雄。苗家若是因此要視我為仇敵,我也無可奈何。”
他一句話,把當日參加過壽宴的衆位英雄俠士都拖進來,苗家若是要對他展開報複,那便是不行俠義道,這就等于苗家會得罪大半個武林中人。
在場幾人,除了一身蠻力但明顯不怎麼帶腦子出門的漢子以外,其他幾人都聽出來周遜話中的另一層意思,不禁你看我,我看你,都互相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然之意。
書生道:“自從血羅刹死後,江湖平靜了二十多載。如今她養的小毒物再次出現,江湖中人得知此事後,人心惶惶,都在猜測妖女未死,此次是她回來報仇了。苗家是第一個,接下來,她會血洗整個江湖。當然,也有人說是狐崖嶺的餘孽在作祟。更有荒謬者,還認為這是冤魂索命。隻有少數人認為,此事不過是湊巧罷了。不知各位又是怎麼看待此事?”
單眼女子不屑道:“什麼死不死的,當時那麼多雙眼睛看見她被砍成馬蜂窩,死後又被吊在山下爆屍多日。她的屍體早就被飛禽啃食,被走獸果腹,連骨頭都不剩。就這樣,大羅神仙都活不了。”
這家客棧前面是酒樓,後面是住店,紅磚綠瓦,裡面三層樓高。陸離等人就坐在二樓雅座,周遜等人則在樓下大廳。自從他們進來後,司纓原本隻是冷冷聽着,可是聽到這裡卻猛地一怔,面上露出惘然無措之色。
她早就知道自己死後定落不到好下場,卻未曾想到這麼慘,連個全屍都沒有。
被飛禽啃食,被走獸果腹,連骨頭都不剩。
……也好,也好,她生時沒少奴仆這些小東西,死後給它們填肚子,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互不相欠了。
陸離等人的注意力都在周遜幾個人身上,因此沒人察覺到司纓的情緒變化,更加看不見她眼角閃爍的淚花,以及猩紅的眼底。
漢子拍着胸脯道:“我也不信這鬼魂一說,真有鬼,那我殺了這麼多人,怎麼就不見有半隻鬼來找我索命。這不是扯蛋嗎?”
書生笑了笑,繼續說道:“可是這馭獸之術放眼整個江湖武林,确實隻有血羅刹那個妖女才會懂這種妖術。這點,我們又怎麼解釋?”
周遜扯了扯嘴角,忽地道:“二十多年前,确實隻有血羅刹那個妖女識得此術,但如今二十多年過去,還真不好說。”
書生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由地感興趣道:“周公此話何解?”
周遜忽地嗤笑道:“你以為為民除害,當真就是為了‘民’?”
衆人被他繞口令般的話,繞得一怔。
女子最先反應過來,道:“周公,這是沒有别人,我等也不是多舌之人,你有什麼想法就直說了吧,免得我等胡亂猜測。”
許多江湖中人都為二十多年前能參加那場圍剿而感到得意,周遜也是其中一個。二十三年前他原本隻是一個無名小卒,便是因為這一戰,才在江湖上闖出一點名堂。這一戰成為了他人生的談資,也是許多人羨慕的地方。
但也是經曆過這一戰後,他才清楚地了解到,那些所謂的正道君子、名門正派,其實根本就不像他們表面上所說的光明磊落。
周遜審視了一下四周,見都是些尋常的普通老百姓,這才壓着嗓子道:“當年群雄圍剿狐崖領,殺妖女為民除害是假,實際上各大家族還不是為了血羅刹的瞳術和馭獸術的修練秘籍而去的。”
書生等人聽完周遜的話,猛抽了一口涼氣,臉上紛紛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
陸離等人邊吃飯邊聽八卦,聽到這裡,無不挑高着眉頭,陷入了驚訝當中。
而由始自終一臉不屑的原嶺,在聽到這句話後,忍不住嗤笑一聲:“總算有人說了句真話。什麼周公,我看也是個屁。”
原嶺出口粗鄙,陸離聽了一路,已經習慣了。
隻是方才他還是被洞蛟公的話震驚到了。
這要是換成以前,陸離一定會認為這是周遜的污蔑,沖着周遜那幾句侮辱武林同道的大逆不道的話,他此刻極有可能已經提劍出去把人教訓一頓。
就算沒有,對周遜這個人,從此也不屑一顧。
但是自從在苗家見到那些正道師長為了所謂的武林安甯親手弑徒之後,現下的他竟覺得也許真相便如洞蛟公所說的那般。
陸離内心受到極大的震撼,陷入深思裡。
他甚至從這件事,引發出另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如果真相當真那樣,那血羅刹那個妖女,有沒有可能并不像正道師長們所說的那般罪大惡極?
因為人性最擅長趨利避害,如果他們想要别人信服自己,自然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别人,這樣才能堂而皇之地滿足一己私欲。
隻是這個想法甫一在腦海裡出現,陸離就覺得自己瘋了,他竟然在為一個妖女找推脫的理由。像她那般濫殺無辜,就算不是罪大惡極,也是罪無可恕。
司纓不知陸離心中猶豫,隻是随着周遜的話,不由地回憶起她人生中那段最灰暗的時光。
單眼女子壓低着聲音總結:“這麼說,周公是懷疑當年有人得到血羅刹的馭獸術,今這人借死人之名,行……”
“我可沒這樣說。我的意思是,不管哪種情況,如今血羅刹豢養的小毒物突然重現江湖,江湖勢必又會有一陣子不太平。我等這段時間最好還是深居簡出,别攪合進去為上。”周遜是個聰明人,急忙打斷他。
其他幾人連連附聲應是。
周遜喝了一口酒後,感慨道:“不過話說回來,那血羅刹的瞳術和馭獸術當真厲害。當年圍剿狐崖領,将近大半的武林正道都去了,其中各派高手更是幾乎傾巢而出,妖女僅憑一人之力就殺了我們好多人。那個時候,整條山路都被血水染紅了,到處都是屍體。耳邊傳來的全是同伴的慘叫聲,哀嚎聲。等我們将狐崖領上的所有餘孽殺光,我們的人還不到來時的十分之一……”
說到此處,周遜喉頭一哽,竟有點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