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快吃吧,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女兒算發現了虧啥不能虧了肚子,吃飽了,你才有力氣幹活。”陸小言勸了勸,還不忘暗搓搓挑撥,“下午要是幹不動,奶又要罵你,他們不心疼,我和娘心疼,你可是我們的頂梁柱。”
這話,聽得陸大山眼眶一陣發熱,他“哎”了一聲,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夾起豆腐,埋頭吃了一口。
他是個實誠人,這是他第一次瞞着爹娘,偷吃東西竟也不覺得内疚,有的隻是對女兒的愧疚。
好不容易賒了口吃的,竟還惦記着他們。
多好的閨女。
爺奶不疼她,他這個當爹的更得好好疼着,還有小北,也是個好孩子。
他也舍不得吃完,給陸小言,她不肯吃,最後分給媳婦兩口。
見他們吃得香甜,陸小言口水也有些泛濫,她絕不承認,自己連一口豆腐都要饞,灰溜溜走到床頭,拿起暖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燒開的,熱氣氤氲向上,很燙很燙,陸小言吹了吹,才狀似不經意地挑撥,“要是每天都能吃這麼好就好了,可惜,奶奶不可能讓我們這麼吃,真羨慕永田叔,他們家分家後,都是各過各的。”
陸大山一怔,分家?
永田分家後日子确實好過了,要是能分家确實好,可惜他們家是不可能分的,他是長子,就算分家,兩個老人也得跟着他過。
*
下午,大人們去做工後,陸小言又困了,硬闆床雖然不如她的席夢思舒服,好歹能躺會兒。
她剛歪到床上,就聽到了嘈雜的腳步聲,緊跟着大門被拍得砰砰砰作響。
陸小言穿上黑色白底布鞋,下了床,伸手打開了大門,門外站着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生得虎頭虎腦的,瞧着很眼熟,剛想起他是誰,就聽他焦急地說:“小言姐,你家傅北出事了!”
陸小言頓時一愣,傅北?原身那個童養夫?
“他不是上工去了?出什麼事了?”
傅北可是他們家唯一拿工資的人,雖然是臨時工,一個月也有21塊錢,他如果出事,陸小言一家人的生活隻會更差,她忙跟着少年去瞧了瞧。
陸小言随着小少年跑到村口時,兩個年輕漢子剛将傅北從拖拉機上擡下來,放到拉糧食的推車上。
他雙眸緊閉,額頭上、耳朵後滿是血,縱使如此,也不難看出他的樣貌,這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一雙眉斜飛入鬓,鼻梁挺直如峰,五官異常深邃。
瞧見陸小言,開拖拉機的師傅說:“我們在劉家莊碰見的他,人倒在地裡,昏迷不醒,不知道是被打劫了,還是自個摔的,去縣裡怕耽誤時間,幹脆擡了回來。”
他們離縣裡還挺遠,也怕真将人帶去了,田桂鳳不願意出醫藥費,畢竟傅北隻是臨時工,享受不了城裡的職工醫保。
陸小言爹娘聽到消息,也丢下鋤頭跑了過來,瞧見傅北滿頭是血的樣子,王月勤腿都軟了,幸虧陸小言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陸大山也白着一張臉,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陸小言顧不得旁的,忙說:“先将人推到衛生室吧,趕緊讓大夫看看。”
陸大山忙點頭,粗糙的手緊張地搓了搓臉,“對,看大夫。”
他們大隊僅有一個赤腳大夫,陸大山正要将人推去衛生室,他娘田桂鳳就跑了過來,嚷嚷道:“去什麼衛生室,不花錢啊!推回家,不就腦袋破了,流點血,塗點草木灰就行了。”
說着就對自家老頭子使眼色,讓他去推人。
陸小言的爺爺也舍不得花錢,何況是花在外人身上,見狀,連忙去推傅北,想将他帶回家。
陸小言眼皮跳了跳,不知道失血過多會死人嗎?原身都已經被他們害死了,難道還想害死傅北?
在原身的記憶裡,傅北學習很刻苦,人也懂事,為了給家裡省錢,小學還連跳兩級,到了中學,寒暑假時還開始打零工。這倒是和陸小言那個便宜哥哥很像,腦子都聰明。
别看傅北才十八,他已經當了兩年臨時工,每個月的工資,都交給了田桂鳳,加起來足足有五百多塊錢,在農村,這可是很大一筆錢。
如今他生死不明,田桂鳳竟然連治病錢都不願意掏?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陸小言抿了抿唇,直接擋在了車子前,“奶,小北哥可是咱家的壯勞力,如今出了事,總得讓大夫給他看看吧,他上工賺的五百多塊錢,可都給了你,你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吧?”
這話一出,大家望着田桂鳳的目光都變了,當即有人開了口,“乖乖,五百多塊,孫女婿的錢竟然全都上繳了,這田桂鳳也太享福了!”
聽到這話田桂鳳還有些得意,還不是她有能耐!要不然哪裡能掌權。
羨慕歸羨慕,村裡人大多都淳樸,當即有人打抱不平,“再享福,也不能捏着人家的錢,病都不給看。”
“對啊,建良家的,你們還是趕緊給他看看吧,别真出了事。”
田桂鳳嘴巴一拉,臉色黑如鍋底,進了她口袋的錢,哪兒還有往外掏的道理?
她闆起臉,不高興地說:“你們一個個管得倒寬,養一家子不要錢啊,那點錢早花完了,想多管閑事,就自個拿錢給他治,不肯給他掏醫藥費,就别胡咧咧!”
大家頓時不吱聲了,這年頭誰手裡有餘錢,就算真有,也想留着給兒子娶媳婦,田桂鳳捏着傅北的工資,都不肯給他看病,他們才不會當冤大頭。
見老頭子遲遲不走,田桂鳳一把搶過車子,車上的傅北,都晃了晃。
她氣勢洶洶地推着車子,想直接往陸小言身上撞,就不信她不躲。
陸大山忙将陸小言拉開了,他自個兒抓住了車子,苦苦哀求道:“娘,就當兒子求你,就讓大夫給小北看看吧,花的醫藥費,我一定想法還你。”
一個大男人佝偻着背,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上滿是祈求。
田桂鳳不屑地呸了一聲,“靠你那點工分,養活自個就不錯了,還還錢,你還得起嗎?這死丫頭被你背去衛生院的賬我還沒給你算,還想給老娘增負擔,你咋不上天?滾開!别怵這兒礙眼。”
她和老頭子掌着家裡的财政大權,自打傅北拿工資後,她就沒餓過肚子,還時不時偷點葷腥,這兩年胖了不少,瞧着膀大腰圓的,力氣也大,推着車子,一使勁兒就甩開了毫無防備的大兒子,趾高氣揚地要離開。
尋常苛待也就罷了,這可是活生生一條命,雖然不是老陸家的血脈,也是他們一手養大的孩子。
陸大山隻覺心寒,涼意從腳底闆蹿起,湧遍全身,他憤怒地攥起了雙拳,死死攥住了車子。
他個頭高,眼神發紅地盯着一個人,多少有些吓人,田桂鳳本能有些怵,縮了一下脖子,反應過來面前的是她的大兒子,她氣不打一處來,推着車子,就撞了他一下,“咋地?握個拳頭給誰看,還想打你娘不成?”
陸大山被撞得踉跄一步,幸虧陸小言扶住了他,才沒摔倒。
他嘴唇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腦海中又閃過閨女的話,要是能分家,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