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太舀出一勺玉米面,倒進了大鍋裡,聞言,一把将勺子摔在了鍋台上,“少扯有的沒的,再頂嘴,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陸小言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老太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田老太隻覺得權威受到了挑戰,頓時不樂意了,一把抄起了炒菜的鏟子,在鍋台上敲了一下,“咣”的一聲響,“嘿,反了天了!看我不打死你個小畜生。”
老太太膀大腰圓的,每次打人都很疼,王月勤也挨過她的打。對閨女的疼愛,讓她義無反顧撲了上去,一把護住了陸小言。
因懦弱慣了,第一反應還是求饒,“娘,您饒了小言吧。”
陸小言伸手推她,奈何沒多大力氣。
王月勤死死護着她不撒手,手上的鍋底灰,都蹭到了陸小言臉上,惶恐的雙眼滿是懇求。
田老太才不會心軟,鐵鏟子“啪”得一聲,直接甩到了王月勤身上,“我讓你護着!滾開!”
王月勤疼得倒抽一口涼氣,瘦弱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卻咬着牙沒離開。
平日陸小言惹惱老太太時,她隻會抱着陸小言掉眼淚,連求饒都不敢,一想起閨女灌毒藥的事,她渾身哆嗦,這會兒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讷讷開了口,“娘,算我求求您,您要打就打我,别打小言了,她是您的親孫女啊。”
田老太心中不痛快,又狠狠抽了她一下,“孫女?我老陸家才不稀罕賠錢貨。”
王月勤疼得直哆嗦,仍用單薄的身體,緊緊摟着她,她單薄的懷抱一下變得好寬大。
大到可以給她撐起一片天。
陸小言一出生就沒了媽媽,小時候老師布置作文,讓她寫我的媽媽時,她甚至想象不出媽媽是什麼樣子,她曾在作文本上寫:如果我有媽媽,她應該像奶奶一樣揉着我的小腦袋,喊我起來吃早飯,将我亂糟糟的頭發梳順,給我紮上兩個小辮子,送我去上學。
可她沒有媽媽,哪怕奶奶将她照顧得很好很好,她也會豔羨地看着旁的小朋友,放學時一頭紮進媽媽懷裡。
被媽媽抱着原來是這種感受。
感受到她瘦弱的身體在瑟瑟發抖,陸小言心尖不自覺一顫,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母愛,也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歌頌母愛,原來,她真的很偉大,偉大到可以讓懦弱的人都堅強起來。
她鼻子莫名發酸。見田老太還要打,陸小言揚起了頭,“你再打一下,我就去婦聯舉報你,毆打孩子,虐待兒媳,還險些害死孫女,信不信我讓你坐牢。”
母愛固然偉大,可有的人甚至不配當母親,也不配當奶奶,原身的死跟田老太的所作所為絕對脫不了關系。
她生了一雙杏眸,平日怯生生的,隻覺得喪氣,這會兒眼神一冷,無端瘆人。
田老太下意識後退一步,又惱羞成怒地罵道:“屁的坐牢,小兔崽子,你吓唬誰,我管教兒媳孫女是家事,婦聯也管不着!怪就怪你是個賠錢貨,怪你娘生不出男娃!”
田老太揚着鏟子,還想揮下去,陸小言使了吃奶的勁兒,才反抱住王月勤,将這個瘦弱的女人,護在了身下,她直視着田老太兇狠的眼神,沒退縮,“你打,有本事往死裡打,我出事,你也活不了。”
老頭子年齡大了,幹不了太重的活,小兒子又是個愛偷懶的,他還指着大兒子出力氣,怕事情鬧大,等兒子回來沒法收拾,他攔了一下老太太,“也不怕鬧大。”
田老太其實也怕鬧大,這兩天因為陸小言喝農藥的事,鄰居沒少議論她家的事,大兒子也不像之前那麼聽話了。
“你當我想動手,還不是這死丫頭氣人。”田老太收起鏟子,哼了一聲,罵王月勤,“還杵着幹嘛,還不趕緊去做飯。”
王月勤一抖,忙“哎”了一聲,要去廚房做飯,一看就是逆來順受慣了。
陸小言清楚一時半會沒法改變她,也沒多說,隻虛弱地歪在了她身上,“娘,我頭暈。”
王月琴忙扶住了她,蠟黃的臉上滿是關切,陸小言闆着小臉,看向田老太,“你不是整日嫌我和我娘做飯不好吃?覺得嬸子争氣又孝順?那就讓她做給你吃吧。”
說完,不再管他們,靠在了王月勤身上。
原身這嬸嬸就是個攪家精,仗着自己生了兩個兒子,自覺壓王月勤一頭,整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活活不幹,還就會挑刺,一天不挑撥離間就渾身難受,田老太這麼讨厭老大一家子,有她一半功勞。
王月勤沒啥心眼,壓根不知道女兒是裝的,擔心的不行,忙小心翼翼扶着她回了屋,身後是田老太的叫聲,“哎呦喂,我們老陸家怎麼出了這麼個孽障!老頭子,你也不管管。”
陸老頭雖然偏心,卻也怕孫女又鬧騰,萬一想不開,又喝農藥可咋整,他咳了一聲,活稀泥,“老二家的,今天就你做吧。”
劉蓉那叫個氣呀,憑啥讓她做,她扭頭就想回屋。
老太太算看明白了,喝一回農藥,她這孫女翅膀徹底硬了,今天這個飯,不可能做。見老二媳婦也不肯做,她一瞪眼,“咋地,還想讓我做不成?”
劉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廚房,嘴裡也沒句好話,“真是反了天了,讓我一個長輩伺候,也不怕折壽。”
陸小言直接關上門,耳朵這才清淨些。
王月勤将她扶到了床上,陸小言也将她按了下來,說:“娘,我再看看你的傷。”
家裡沒藥,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小傷去拿藥,“我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不要緊。”
陸小言歎口氣,也沒再堅持。
聽到劉蓉的抱怨後,王月勤又站了起來,小聲說:“你好好休息,我去搭把手。”
說是搭把手,等她去了,這頓飯一準兒是她做。
王月勤幹活麻利,心底善良,啥都好,就是性子太軟,面團一樣,直到死,原身都不想拖累她娘,既然占了她的身體,陸小言自然不希望王月勤兩口子再給他們做牛做馬。
她歪在床上裝不舒服,拉着王月勤沒讓她離開,虛弱地說:“娘,平時都是咱們做飯,我嬸都沒動過手,就算輪,也該讓她做一次了。”
王月勤總想着以和為貴,讷讷開口:“我、我是長嫂,多幹點應該的。”
陸小言趁機給她灌輸新思想,“是,你是長嫂,那也沒見她尊敬你,整日就知道使喚你,你和爹吃了多少虧。娘,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算發現了,咱們不能太好欺負,人善被人欺,女兒不想再挨打挨罵了,也不希望你挨打,你就聽我一次吧。”
見女兒突然這麼硬氣,她原本還有些納悶,聽到最後一句,她内心有些觸動,一時又想起她喝農藥的事,她有些難受地抹了抹眼睛,“是娘沒用,護不了你。”
她沒再堅持出去,這兩天,她心中也有氣,怪老太太虐待孩子,要不是女兒命大,說不準她就沒了閨女。
陸小言臉上這才有了笑,她從櫃子裡掏出個陶瓷碗,笑道:“這才對嘛,娘,這是我賒的豆腐,你也吃,早點吃完,省得被奶發現後又鬧騰。”
王月勤眼睛都看直了,那白嫩嫩的顔色,一下就抓住了她的眼球。
她看得舍不得移開視線,同時,眼眶一陣熱意,更加自責了,怪自己當娘的沒本事,閨女餓的都去賒賬了,還惦記着他們,她忙挪開了視線,“娘不吃,你趕緊吃。”
陸小言已經不餓了,硬是将碗塞給了她,豆腐軟軟嫩嫩的,味道也鮮美,恨不得将舌頭吞掉。
東西越好吃,王月勤越覺得心酸,田老太偏心又摳門,有好東西也輪不到她,她嫁進來十九年,根本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豆腐。
她眼眶泛紅,吃了幾口,就舍不得吃了,非讓陸小言吃。一塊豆腐,都被她當成了寶貝。
陸小言瞧着難受,心裡也湧起一股暖意,忍不住說:“娘,你自己吃,以後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肯定能頓頓吃肉。”
還頓頓吃肉,閨女都學會吹牛了,王月勤好笑又心酸,隻覺得委屈了閨女,别說頓頓吃,啥時候能吃一頓葷腥,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