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爺爺還在的緣故,倘若爺爺不在了,他大約也就顧不上什麼情面了。
自家人還好說,吓一吓就能收斂,主要的勁敵還是爺爺的幾個兄弟家族,以及旁支的家族,在座的大家長有的已經做不得自家人的主了,年輕輩裡總有佼佼者,他們野心勃勃躍躍欲試,想要挑戰大家主的權威和底線。
少年天子不是那麼好當的,太上皇的存在是一把雙刃劍,石溪任重道遠,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萬劫不複。
他卻偏偏把目光盯上了石介。
石介對他來說從未是個威脅,也沒什麼好膈應的,他對爸爸沒什麼印象,在媽媽的嘴裡也沒聽過什麼愛恨。
他也沒那麼狹隘,就算爺爺把石介認回來,也就填補一個二房的空缺,對他來說無關痛癢。閑言碎語更激不起他多少情緒,一個故去的人犯了一個根本就不叫錯的錯,活人又何必在意。
可他就是在意了。
爺爺總在私下裡跟他說起石介。
“小介長得像你們的爸。”
“好看卻骨頭輕,命薄。”
“他以後愛做什麼就随他吧,别讓他走你爸的路。”
“小溪,小介是你的哥哥,石家的家業留給你,你護他做個無憂無慮的閑人。”
每次爺爺跟他說起時,他都要在内心反問:憑什麼?
适得其反了,本來沒有恨沒有怨的,卻在爺爺一次次的偏心裡生了龃龉。
就算他有一天萬劫不複,那也拉一個墊背的。
不是哥哥嗎?幹起來多帶勁!還知道哭,知道屈辱,知道羞恥,就是要折磨的他生不如死。
人多,一桌坐不下,大人桌旁還擺了小孩桌,大人桌能坐下三十多人,所以小孩桌就全是不想守規矩的小孩。
以前石介都是沒臉沒皮的擠上大桌的,爺爺在人前對他很淡漠,有時候甚至會當衆給他難堪,底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沒人會把他當回事。
沒他的座椅,沒他的碗筷,他自己搬個凳子,就給他一次性的碗筷,有時候硬擠都擠不下,沒人願意給他讓點位置,他就坐在外圍,走一圈自己夾菜吃。給爺爺敬酒,給叔叔伯伯敬酒,沒人理他,他就自己幹杯,有些菜是看人頭做的,一人一份,他喜歡吃就搶别人的,不愛吃就招呼大家吃。
他會一直鬧騰,滿場都是他小醜一樣滑稽卻一點不搞笑的表演,通常一頓飯吃不完,爺爺就會讓劉爺給他塞個紅包,把人打發了。
完全可以在他一來就打發,或者提前打發不讓他露面,可爺爺不,就是要等他找足存在感又不至于太難堪時才讓他心滿意足的離開。
但後來石介就不了,還不是從石溪動了他,而是在此之前,他跟女朋友認真談戀愛開始。他身上沒有那種要死不活的喪氣了,反而有了陽光開朗的精氣神,他開始變得有禮貌,會跟爺爺熱情的打招呼,能叫出家裡所有人,盡管所有人還是不搭理他,他也會有禮貌的把人都叫完。
看到石溪還會叫他——小溪弟弟,會說,“你又長高了,都快要比我高了耶!”
和女朋友分手,身上雖然又有了花花公子的吊兒郎當,但還是明豔的,瑰麗的,像櫥窗裡的展覽品,普通人隻能看看,有錢人才有底氣拿去試穿。
但有錢人不會買一件展覽品回家的。
可自從去年,他眼裡就沒什麼光也沒什麼神了,像是退了色的展覽品,被人從櫥窗裡拿了出去,跟沒什麼價值的雜物堆在了一起。
所以他變得特别自覺,來了就縮在角落,也再不擠大人桌了,一頓飯安靜吃完,不說散場也不走,有時候不小心站錯了位置,他會立即給人讓開。
石溪當了家主,爺爺也不管他了,石溪讓他走他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