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變得愈發棘手,蕭霖秋急切地看向緩緩合上雙眸的人,“那我們該……”
[噓——]明憶鴻示意他噤聲。
頓時,蕭霖秋仿佛被強行拉進對方的精神世界般,他眼中所看見的景象不再是靈溪原雜屋内的模樣,而是他與明憶鴻初遇的妖界密林。
他被明憶鴻的視角帶着穿梭于密林的各個角落,最終以他們視線化成的銀光消散在暗處角落。
而立在角落深處,時刻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的人——正是裴願。
旋即周圍的場景再度扭曲,他們來到建德的蕭宅檐頂,銀光掠過街頭巷尾,繞過富麗堂皇的宮殿,消散在最高點的塔樓前。
塔樓頂部的位置站着的人依舊的裴願,對方淡漠地俯視下方的繁華、衰敗、重建,宛如運籌局勢的主宰者。
之後的視角不斷移動,他們所見之景皆由曾經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呈現,那些被尋常人所注視但又忽視的角落,恰好是貫穿始終的線索。
盡管所有的錨點全指向裴願,但隻需打散所見之幻象,待黑霧散盡時,邪神的無相之面徹底暴露在他們的眼前。
在不知不覺間,蕭霖秋的手心已經冒出冷汗,他眨動雙眼回到當下,身側的明憶鴻早已在他的身後站定。
下一刻,他的背脊被明憶鴻用鋒利的東西抵住,他的身子一僵,“阿憶,你拿劍做什麼?”
等背後的東西緩緩挪開時,明憶鴻方走到他的身前,單手折斷被削尖的木棍。
[人的感知極易混淆判斷,以至于躲在感知以外的東西會被忽視。]明憶鴻如是說道,他輕飄飄地丢下木棍,拍掉手中殘留的屑渣。
隻聽對方繼續說:[我曾經在星渚耗費四十七載,尋找濟世之法,直到某天我發現邪神的存在,唯有将其封印,天下之路方平坦,于是我用極端方法尋到邪神的的領域,從他的手下奪得地坤之力……但這隻是原定計劃第一步。]
[十九,你早已被卷進邪神之事,你現在有資格知道所有的真相。]
“阿憶……”
蕭霖秋腦海中的思路頓時清晰,他的心底浮現出驚駭的想法,或許在無形之中,邪神早已化作一雙不可見的眼睛,時刻注視着他的舉動,而這種滲人的感知,就如同當初莫名其妙加身的恨意。
他的聲音沙啞又幹澀,“既然有些東西不能被輕易感知到,那就讓我們就做場戲,讓他主動走出藏匿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視野中,完成第二步。”
自這以後,蕭霖秋他們耗費幾年時間,遊走于世間,尋找邪神殘留的蹤迹。
仙界便是此次計劃中最重要的棋子。
時間回溯現在,天色漸晚,蕭霖秋忍不住偏頭看向明憶鴻,“阿憶,既然第二步已經完成,這些事情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
明憶鴻搖搖頭,[不,還有無關緊要的最後一步。]
“無關緊要?”
蕭霖秋來不及反複斟酌,他的目光就被默默離開的紙鸢吸引去。
他輕拍明憶鴻的手臂,然後加快腳步追趕上去。
他跟着紙鸢的背影來到杳無人迹的石澗峰,他看見紙鸢俯身坐在崖邊,就如同當初在妖界的時候。
蕭霖秋并不急着走過去,他反而轉身前往往長鳴的舊居,他行至庭院内,取下垂挂在走廊邊沿的油燈,他将其重新點燃後,才堪堪踢腳往紙鸢的方向走去。
他剛放下油燈,沉默的人便忽然開口,“既然你們知道所有的一切,那為何不避開老頭的死?”
蕭霖秋靠在樹的背後,解釋說:“這是長鳴長老的決定。”
“之前賢松險些察覺出我們的目的,是長鳴長老刻意暴露留影石的存在,讓賢松把矛頭對準他,我們的計劃才沒有被打亂。”
“可他為什麼……”紙鸢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
蕭霖秋立刻回答道:“因為長鳴長老親口說過,唯有他的死,才能徹底安定賢松的疑心。”
紙鸢的肩膀不停顫抖,她蜷縮成一團,幾度張口,終是無語凝噎。
蕭霖秋也沒有說話,他順手折斷長草,不斷折動、旋轉。
沒過多久,紙鸢的聲音便再度響起,“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有。”蕭霖秋簡略道,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手中的草藤上。
紙鸢啜泣幾聲,方啟唇說:“這個世界太壞,讓我不得喘息。”
“那隻是你看見的世界,你并沒有看清它的全貌。”蕭霖秋坦然道:“紙鸢姑娘,支撐你活下去的可以是任何東西,唯獨不能是人。”
“世間千變萬化,人心亦是如此,到頭來你所在意的人,不過是所接觸的片刻美好所化的枷鎖,想必你聽過物是人非的道理,倘若你所寄托的人和以往截然不同,甚至變得更壞,那麼你心中的信仰就會随之崩塌。”
紙鸢輕搖晃腦袋,語氣顫抖,“我不明白。”
“其實很簡單,我可以為你指條明路。”蕭霖秋停頓片刻,又繼續說:“你精通藥理,可以帶着這份學識去人界走一番,那裡的人,性格多純良,你若細心替他們醫治病痛,他們也會真心待你。”
“從前你總是一個人在山間幽林獨活,你不妨去喧嚣人間看看,說不定你能從人界找到活着的理由。”
“活着的理由?”紙鸢呢喃道。
當她轉頭的同時,恰好看見蕭霖秋遞來草編狗,一時之間,她的眼眶再度濕潤。
等紙鸢接過草編狗後,蕭霖秋便作勢離去,他指了指放置在地上的油燈,“夜還很長,你記得提上燈,否則會迷路。”
風聲輕緩又溫柔,被涼夜模糊的心,也因這盞油燈重得光明。
翌日,晨光熹微,露水滑過枝丫砸在泥濘的土壤中。
仙界依舊如從前,沒有絲毫變化,旻尊再度繼位,收拾賢松留下的殘局。
三人告别仙界之際,旻尊出面相送,不過礙于蕭霖秋的身份争議過大,他們不得不趁仙使修煉前離開。
“三位一路保重。”旻尊向蕭霖秋伸出手,目光慈祥。
蕭霖秋從容握住對方的手,他臉上的笑容雖未褪去,嘴裡的話卻意味深長,“旻尊坐觀全局,對這場戲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