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山被籠罩在黑暗中,在樹影綽綽中,有個恐慌的身影正不斷往後挪動,于其對峙的另一人,手提滴血的長劍,不斷逼近。
現在确如許萬安分析的那樣,徐禮安失去傀儡的主心後,就成了個手無寸鐵的廢人。
“你别過來!”徐禮安頭發散亂,衣服被斬得破破爛爛,他整個人都狼狽極了。
明憶鴻對其的叫喊不為所動,他擡手用劍鋒抵在對方脖子下,這令徐禮安窒息不已。
頓時,徐禮安瘋癫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明憶鴻便轉動劍柄,直封對方的脖頸。
鮮血噴湧而出的瞬間,徐禮安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脖子,眼裡滿是不可思議。男人失力倒地,扭曲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這全都是我的錯嗎?不......若不是當初他畢錦川......我也不會走到今日的死局!對.......沒錯,都是他的錯!哈哈哈哈——”
男人雙目猩紅,伸手指向明憶鴻,“那個人說的沒錯......”
“我對上你,沒有任何勝算.......是我自不量力了......”
許禮安的聲音漸消,氣息亦随之散盡。
明憶鴻收起劍鞘,轉身朝建德城内的金光看去,旋即,他便化為一縷銀光,消失在此處。
天邊泛起一抹白光,長夜闌珊,昔日繁華明亮的皇宮,如今卻在一夜間,變得荒涼冷清。
畢聞青根據許萬安的判斷,順利攻破皇帝的寝宮,雖然對方并未逃離棄城,但現在也不可掉以輕心。
畢聞青手持鐵劍率先帶兵入室,空蕩安靜的寝殿内,響起棋子落地的聲音,“嗒、嗒、嗒——”
在他們猶豫是否要深入勘察時,前方的人突然點亮身旁的燭台,畢錦川滄桑的容顔映入眼簾。
“你還是來了。”畢錦川自顧自地喃喃道。
他不斷撥弄手邊的黃米,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黍離之悲......憑什麼!”
下一刻,畢錦川将托盤中的黃米悉數抛出,顆顆米粒散落在各個角落。
畢錦川搖晃着站起身,“畢聞青,究竟憑什麼?憑什麼你事事都要壓朕一頭!”
“瘋子,事到如今,難不成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隐?”畢聞青冷眼盯着對方,然後他又說:“大梁走到這一步,不都是你做的孽嗎!”
“朕沒有!”畢錦川幾乎是立刻駁斥回去。他的雙目微紅,固執道:“大梁的昌盛繁榮,都是朕成就!是朕用命換來的!”
“......但總有不識好歹之人,總妄想絆倒朕、拖朕下台......可朕偏不!你和他們一樣,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貨!”
畢聞青面不改色,他側身示意身旁的侍衛圍住畢錦川,但被包圍的人沒有絲毫懼怕之意。
畢錦川繼續說:“帝王膝下,多生涼薄與偏見之人,朕五歲時,險些餓死在冷宮中,期間沒有一個人在意過朕的死活,包括朕的母妃。”
“盡管如此,朕卻誤以為,隻要能變得優秀、聽話,母妃和父皇就能看見朕,可朕錯了,即使朕成為衆皇子中最卓越的一個,即使朕事事都遵從他們的話,可他們的目光依舊沒有從你的身上移開.......”
在場的衆人聞言,皆陷入沉默。
“他們要讓朕往上爬,坐高位,朕都聽了,可為何——他們永遠也不會聽朕說了什麼!”
元昭三十八年,畢錦川十四歲,那年冬日,畢聞青落水事件阖宮皆知,而衆人紛紛将事件的主謀,指向孤立無援的畢錦川。
尚不知事件來龍去脈的人,被父皇嚴厲地問罪懲罰。
寒冬臘月,畢錦川渾身是鞭打的痕迹,少年衣裳單薄,直挺挺地跪在青雲閣的前殿。
當時的皇帝格外尊敬青雲閣内的功臣及其赫赫功勳,于是他多次教導膝下的子嗣,當有登青雲之志,不可産生浮躁妄念。
乖順的畢錦川将父皇說的每個字,都記在心頭,所以他跪地的姿勢格外标準,以此彰顯他的敬畏與尊重之心。
在青雲閣連跪兩日後,畢錦川最終因病,被宮人送回寝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不願就此屈服的少年,多次同旁人解釋那場意外,可沒人在意他說的什麼,他們隻知道,這個廢物皇子,是不受寵,亦不受尊重的。
面對無法抹去的謠言,畢錦川第一次,感受到無力與不甘。
聽完畢錦川的話,畢聞青的神色暗淡下來,“其實那個冬日,是我自己不慎跌入了湖中......”
霎時,畢錦川的臉色大變,“為什麼?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說出來!朕為何要因為你,受那些莫須有的罪!”
“這很重要嗎?即使我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你肮髒的出身。”畢聞青淡淡說。
聞言,畢錦川瘋了似的朝畢聞青的方向抓去,卻不料攔住他的守衛,拿鐵劍徑直刺穿他的胸膛。
恍惚間,畢錦川感受到自己的胸口湧出股股暖流,冰涼感遠比疼痛先來一步,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淚流不止。
“朕最執着的事情,原來在你眼裡,竟是如此微不足道......”說完,畢錦川從口中吐出鮮血,“朕不甘心——朕明明擁有一個最鼎盛的……”
到頭來,還是畢錦川太想證明自己了。
與此同時,忽然出現在門外的少女,手持長槍,其迅速躍上前,慕婉擡起長槍挑下畢錦川頭頂的通天冠,這意味着對方此後再無資格坐上皇位。
“混蛋……你還我兄長!”慕婉聲嘶力竭道,她的淚水已經濕潤臉頰,她轉手又用長槍捅穿對方的身軀,但她的第二槍即将揮落時,卻被畢聞青硬生生攔住。
“小婉,你冷靜一點。”畢聞青安慰道。
殿堂内充斥着女孩的啜泣聲,“他罪該萬死——都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
慕婉的情緒愈發激動,霎時,畢聞青擡手打在她的後脖頸上,這才讓女孩陷入昏迷,安靜下來。
地闆上的血水逐漸溢至衆人腳下,躺在地上的人則輕輕顫抖着身軀,宛如一具空殼。
畢錦川将虛弱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中,這一幕,恍如他十四歲那年,跪在青雲閣前殿所見到的一般,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身側沒有添新人,更沒有堅定站在他身邊的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