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殿内格外安靜,畢錦川并未急着回應蕭霖秋,他們二人相對而坐,各懷心思。
涼夜浸骨,茶煙早已散去,蕭霖秋久坐殿中,終聽聞對方的聲音如是說道:“……看來當真是朕糊塗了。”
蕭霖秋默不作聲,他有意無意地觀察畢錦川的舉動,可對方卻出奇的平靜。
“難道……真是朕糊塗了一輩子?”畢錦川淡淡說。
蕭霖秋聞言,不禁擰緊眉頭。
對方恰好而立之年,怎會說出這番話?
接下來,在蕭霖秋和畢錦川的談話中,蕭霖秋無時無刻都能發現,對方藏在語言中的偏執與固執。
在他猶豫對方為何會性情大變時,畢錦川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不光是建德,應該是這天下,都該對朕唯命是從,因為大梁的光輝國運,都是朕,用命脈滋養出來的!若是你站在朕的位置去看,朕何錯之有?”
此話一出,蕭霖秋難免心顫一瞬。
轉眼間,明憶鴻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蕭霖秋的腦海中,[準備好了,就敲桌子,我帶你離開。]
蕭霖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用餘光觀察畢錦川,然後連忙用意識說:[萬一被他看見怎麼辦?]
[那我現在就了結他。]
蕭霖秋聽明憶鴻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
[不行,眼下又出現了與皇帝有關的疑點,若是他現在死在殿内,恐怕會驚動國師。]蕭霖秋鎮定地解釋道。
[聽你的。]聲音出現後,就很快消失不見。
“蕭仲,你在想什麼?”畢錦川的眸色黯淡下來。
蕭霖秋正色颔首道:“臣知陛下善棋弄墨,詩書滿腹,就算是全天下,也難以找出可以與您匹敵的對手。”
“此乃天下之幸事。”
畢錦川饒有興緻地聆聽對方的話,仿佛在此刻,他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在早些年,陛下亦問過臣,關于家國興衰的問題,而今日,臣有了一個答案。”蕭霖秋緩緩說。
畢錦川問:“是什麼?”
蕭霖秋起身作揖,旋即說:“臣需要宮人,去禦廚取回。”
話音剛落,畢錦川便興緻勃勃地喚出,守在殿外的宦官。
蕭霖秋湊在其耳邊輕聲說過幾句後,宦官便快步出去了。
良久,宦官止步殿外,将禦用托盤交付予蕭霖秋。
此後,殿門再度緊閉,無人敢闖入龍殿。
蕭霖秋将托盤放置在畢錦川的手邊,他的神色從容,“此乃黃米,亦稱黍。”
“不知蕭仲,此為何意啊?”
畢錦川的話音剛落,一陣“叩——”的敲桌聲響起。
一道藍色身影瞬間出現在畢錦川的身側,對方利落地将毫無察覺的人敲暈後,便帶着蕭霖秋離開了。
如此下來,殿内發生的一切,都是微不可查的。
殿外的宦官和守衛,隻覺風聲噪,完全沒有察覺出分毫異樣。
皇宮之外,二人依偎着飄飛在夜空中,蕭霖秋忙不疊問:“我哥救出來了嗎?”
[嗯。]
蕭霖秋接着問:“他現在位于何處?”
[蕭府。]
頓時,蕭霖秋怔愣瞬間,他睜大眼睛問:“為何要帶他回去,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是他要求的。]
下一刻,蕭霖秋便不再說話。
待他歸府後,蕭霖秋快步奔向亮堂的書房,青年氣喘籲籲地推開房門,在入門前,他下意識止住腳步。
“哥……”
蕭霖秋看着背對而立的人,對方右手撫摸在牆面的長槍上,他的左手撚着一張薄薄的泛黃紙頁,風吹過窗扉,拂動紙頁,發出“沙沙——”聲。
蕭霖秋見這道背影,仿佛已經孤獨很多年。
“為何不敲門?”蕭年的語氣一如從前。
蕭霖秋有些恍惚,沉默半晌後,他才收回前腳,“……我……我忘了,抱歉。”
青年重新叩響房門,然後才堪堪入内。
“哥,我送你去玉綏王的兵營。”蕭霖秋欲上前說服對方。“馬上他們就該出兵,應對玉綏王的起義了,到那時,京城内部可能也會受到波及。”
蕭年沒有回答,他僵硬着身子,轉身朝火爐旁走去。
“哥,你要幹什麼?”
蕭霖秋作勢去阻止時,對方已經将左手的紙頁扔入火爐中。
在烈焰的包裹下,蕭霖秋隐約看見一行字:吾恐賤命難還鄉,故作手信予……
後面的字,就已經模糊不清了。
但蕭霖秋不難猜到,這是慕歲寫給兄長的絕筆信。
“你走吧。”蕭年的聲音極為麻木,“我若在此時逃離,就坐實了我的罪名。”
聞言,蕭霖秋不再冷靜,他徹底爆發出來,“名聲有這麼重要嗎!你為所有人都考慮過,唯獨沒有想過自己的後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蕭年把目光放在蕭霖秋身上,他不緊不慢地開口:“先帝在世時,他曾說過,君臣雖死,卻不可降敵,你可知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