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昳像往常吩咐韶灼辦事,手指輕輕扣了扣琴身。
上好的梧桐木,随着叩擊發出咚咚響聲。
“灼兒,若我此時想安然無恙的從謝府出去,你想阻攔我,有幾成勝算啊?”
韶灼心中警覺,略微思索,掂量一會兒,說個大概的數。
“六成。”
謝昳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輕笑一聲,輕佻随意。
總覺這日的謝昳很不一般,這般自在快意的神情平時根本不可能有。
韶灼明白,這笑容裡摻着十足的冷淡、十足的無情。
“若是我說,你一成都沒有呢?”
清風般的嗓音,不緊不慢,将威脅說的漫不經心。
韶灼捏緊了拳頭,面無表情的盯着謝昳的臉。
“新帝即位,人心不穩,你暗中傳言我要造反,協同兵部尚書檀溪源,密謀殺我,打算在我進宮造反時甕中捉鼈。
從計劃起,你的話代表着新帝的旨意,所以檀溪源不疑你,不知道手中人被你調包,你已将三千精衛混入他的隊伍。剩下的兵用做幌子,隻等着檀溪源帶兵殺進皇宮。
檀溪源到了皇宮才發現,根本無人造反,而手握兵器沖進皇宮的反賊,就是他自己,被你假戲真做,斬于建康殿前,而後,你就可名正言順的包圍皇宮。
檀溪源殺則殺矣,雖是個老實人卻無遠謀,厚葬足矣。
此時帝位觸手可得,灼兒,你會如何做呢?”
謝昳微翹的眼尾布滿笑意,語氣帶着些許喟歎。
“我想,你肯定不會逼宮,新帝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大概會守着皇宮直到朝内局勢穩定。
新帝雖善良卻稍顯軟弱,前兩年頂着世家的壓力,處心積慮想革新,被刺殺幾次後就消停了。不管是誰,隻要上了皇位就會變成衆矢之的,與其為保住位置日夜殚精竭慮,不如當個第二的權臣。
此時,守好京城是鎮亂的頭等功臣,守不好就是下一個檀溪源。你的兵隊都在北疆,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北疆抽走人馬,就隻能讓士兵小批的回京,短期到京的人數就會受限。
兵力有限的你,既要鎮在宮中,又要盯住蠢蠢欲動的世家,還能分出多少圍堵宰相府呢?”
韶灼半晌沒反應,心中澀到麻木。
他的副将提刀斬向檀溪源的時候,檀溪源滿臉的錯愕驚詫,下一刻臉被濺滿從他自己脖子噴出的血,滾下馬抽搐幾下就不動彈了。
看吧,人命其實賤薄。
死,最容易不過,可是,人都想活下去的。
不可原諒的是謝昳的态度,從頭到尾的袖手旁觀。
仿佛檀溪源,就是特地推出去給他練手的棋子,明明殺人的是韶灼,悲哀的居然還是他。
是因為唇亡齒寒,兔死狐悲?
謝昳,若前晚死的是我,你又怎麼說?
或許連這句厚葬都沒有吧!
韶灼點頭微笑,嘴唇勾起一道嘲諷的弧度,眼裡的寒意凝結成湖海一片。
“呵!說的真好,都說中了。
謝昳,算起來檀溪源跟你,是從我進府前就有的交情,怎麼?十幾年臨了就換來你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厚葬足矣?
既然他的命這麼不值錢,又何必浪費錢去厚葬呢?”
謝昳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終于沒有再低頭看琴。
仰起了蒼白近乎透明的臉,眉目間略帶疲憊的神色,眼睛有一層朦胧的濕意,依然垂着眼眸,仿佛未睡醒一般,笑容淺淡,脆弱又恍惚。
韶灼莫名一直揪着的心,此時愈發跳的發狂。
甚至右眼也跟着跳了起來。
“灼兒,檀溪源确實有能力且為人簡單,可是卻不能全信。說的好聽點叫厚道,說難聽些就是拎不清,到了關鍵的時候,反而會出現變故,這才是可怕的地方。
當初我拉他入局時,他便因着聖祖遺訓猶豫很久,我料到他有反悔的一天。果然他中途反水,與你聯系,殊不知自己才是甕中之鼈。
他為人處事不決,優柔寡斷,瞻前顧後。
灼兒,他死的不冤。”
韶灼的怒氣愈發的抑制不住,尤其在聽到謝昳談論檀溪源,不在意的态度。
伸手捏住謝昳的下巴,迫使謝昳的眼睛看着他。
“無論是誰你都會這樣衡量一下麼?謝昳,你這一生又信過誰?
義父,你不過也是個可憐蟲罷了!我怎麼就半成勝算都沒有?就算如你所說,我人數不充裕,但圍住你區區相府還是足夠。”
從來隻能仰視着的人,如今這樣仰視着他,韶灼以為他自己的手指會顫抖,可并沒有,那兩隻手指正穩穩卡在謝昳玉白的下巴上。
感受着謝昳的溫度,以及謝昳嘗試掙紮,掙紮不動繼而妥協,最後索性這樣由他捏着的過程,中毒一般上瘾。
“孽障,這是對你父親該有的态度?”
謝昳中毒,無力掙紮。
韶灼聞言挑眉,又捏了一會兒才滿意的收回手。
接觸傳來的溫度,将心裡的不安稍稍壓下去了一點,但看到謝昳被捏過的下巴出現烏青,又驚覺自己方才下手太重。
“灼兒,你的六成,包括到手不久的玄衛令麼?沒用的,你不是試過了嗎?玄衛令在手,你卻調不動一個玄衛。”
韶灼幹笑。